嘮 叨 的 媽 媽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口述/德嘉法師‧整理/陳玲瑩

 

一天傍晚,天色漸暗,在一整天工作之後,身心疲憊正想搭電梯離開醫院。經過走廊時,看見三個大人,一男二女,站在病房外,對著牆壁,低垂著頭,肩膀不住顫抖,哭得好傷心。望進病房,看見病人的往生被蓋到脖子,我心想,對這位往生者毫無所知,身心又這麼疲累,應該沒辦法幫上忙,還是回去吧……

 

於是我繼續走,走到電梯口,腦中卻一直揮不去三個人的背影,那麼悲傷、無助。我心想:不可以!他們那麼難過……我雖然很累,但既然已經看到了,實在沒辦法不去關心……所以我又繞回病房

 

三個人,都站在病房外,擦眼淚。他們的配偶和孩子,也都在。我問他們:「怎麼了?」他們說:「媽媽中午才進病房,剛剛卻突然走了,我們好難過……媽媽什麼都沒交代,就這樣走了……」

 

我說:「那你們有跟媽媽講話嗎?」他們搖搖頭。

 

我說:「要不要跟媽媽講講話?」

 

他們說:「不知道能夠講什麼話。」其實他們很希望跟媽媽講話,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講。

 

由於我對病人的背景完全不清楚,所以我說:「沒關係,等一下進病房,我問話,你們就配合我的問題回答。」他們點點頭:「好。」於是我們全都進了病房。看見媽媽的遺體,他們又開始哽咽。

 

我說:「你們有沒有什麼感謝的話,要對媽媽說?」

 

他們只是哽咽著說:「講不出來。」

 

我說:「講不出來沒關係。」

 

再問:「你們的媽媽,平常嘮不嘮叨?」

小女兒說:「媽媽怎麼不嘮叨?媽媽好嘮叨……」

我問大哥:「媽媽嘮不嘮叨?」大哥說:「媽媽好嘮叨喔!」

「媽媽平常都嘮叨些什麼?」

大哥就開始說:「媽媽平常喔,最會碎碎唸,唸說,我要對太太好一點,對小孩要怎樣怎樣,事業要怎樣怎樣,不要被別人騙去,交朋友要注意……」把平常媽媽嘮叨的內容,都講出來。

等他講完,我問老二:「還有呢?媽媽還嘮叨些什麼?」

二女兒就說:「媽媽都一直嘮叨,嘮叨說我先生做生意不要太老實會被人家騙,媽媽能幫的也有個限度,這樣這樣那樣那樣……」

輪到小女兒,小女兒說:「媽媽最會碎碎唸,我如果交個男友,就一直唸要帶回來給她看,給大家看,大家看滿意了才能怎樣怎樣,也不可以隨便跟人家怎樣怎樣……」

其他家人也說到媽媽的嘮叨:「說外面的東西不衛生,要怎樣怎樣吃……」「看到天空有烏雲,就打電話問我們有沒有帶傘帶雨衣……」「常常交代看到黃燈不要闖,開車要慢一點……」

大家都講完後,我說:「媽媽為什麼要對你們這麼嘮叨?」

三個孩子就一直哭:「因為媽媽很愛我們,所以才會對我們這麼嘮叨!」

我說:「那媽媽是不是很不放心你們這些事情,所以才這麼嘮叨?」

他們說:「對啊,媽媽就是很不放心,所以才這麼嘮叨。」

我說:「你們剛剛講的話,媽媽都聽到了。既然媽媽不放心的就是這些事,那你們還有沒有什麼話要跟媽媽說?」

大兒子就說:「好啦,媽,你講的我都知道啦,以後我會怎樣怎樣做啦……」大家又輪流跟媽媽說,他們會做到媽媽交代的事,請媽媽放心。也講了很多祝福的話,希望媽媽在天上好好享受,不要再煩惱人世的事。我們不會因為你走了,這個家就散掉,我們會更團結……每個人都是邊講邊哭,哭得唏哩嘩啦。

聽到大家都有講話,最小的小孫子也舉手:「我也要講!」

小孫子童言童語:「阿嬤都買糖果給我吃,還帶我去兒童樂園玩……」

這時我看到旁邊有個小女孩:「這是大孫女吧?是阿嬤帶大的厚?」

大家說:「對對對,她是阿嬤一手帶大的,阿嬤最疼她!」

我問她:「阿嬤都怎麼疼你?」她說:「阿嬤都買冰淇淋給我吃,還叫我不要跟別人講……」

大家聽了都起鬨鬧她:「哦~你攏暗槓~!」又是哭又是笑,每個人的心都敞開,真情流露,病房的氣氛不再凝重,變得非常溫馨,孩子也不再無助哭泣,大家能說出心裡的話,變得安心、平靜。

等到所有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,時間也已經過了很久。突然,小孫子說:「欸~你們看,阿嬤在笑耶~!」大家一看,真的!已經往生幾個小時的媽媽,真的在笑耶~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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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終場景除了不捨與悲傷,也可以是傳遞愛、充滿祝福的空間。由生者表達對亡者的感謝、懷念、祝福與回向,亡者感受到這氛圍往往更平安。「佛教臨終說法與助念」法門,結合安寧療護的精神施做,更能讓生死兩相安,走向成佛之道。

取自蓮花基金會《生命雙月刊》第110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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