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佛法與滅苦"

關於「那一口痰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德嘉法師

我超級潔癖。

我潔癖到，去醫院做例行檢查，要搭電梯，我一定站在旁邊等。因為我覺得電梯全是細菌，手絕對不可以摸到。所以我就站在旁邊，等到別人按電梯的時候，我再「咻」一溜煙閃進去。進去的時候，如果都沒有人按我的樓層，我會很小心地，用一點點指甲去按。

記得進台大醫院接受臨床宗教師培訓，剛來安寧病房的時候，心裡非常驚慌，很多事我都不懂。道場的腳步，跟醫院的步調落差太大，道場環境相對的安定、安穩，生活在那種狀態十幾年，要馬上轉換成醫院的快速節奏，衝突好大。

而且在道場，法師最大，說什麼大家都要說好，在醫院可沒有這種地位。還有，剛進入醫療系統，醫生護士講的話都聽不懂。這些都還其次。面對病人，那麼哀哀無告的眼神，那個聲音，那個味道，才是最大的挑戰。

我剛開始接受培訓的時候，真的是吃不下也睡不著，常常處在恍惚的狀態，整個人也暴瘦。可是，慢慢慢慢地，因為自己是很單純的心，去接觸病人，所以在培訓初期，就受到病人很大的回饋、感動，不但看到病人的成長，也看到自己能對別人產生什麼用處，我自己，在培訓中慢慢成長了。

培訓到第三個禮拜時，有一天，我進病房看一個阿嬤。阿嬤是肺癌，喉嚨裡好多痰。病房裡，看護不在，孩子也不在，阿嬤「咳、咳、咳」一口痰要吐又吐不出來，我站在旁邊輕輕拍她的背，那口痰被我拍到終於要出來了，但是，糟糕，用什麼裝？

阿嬤的痰要吐出來了，要快點接著，匆忙之間，我就隨便拿了一張衛生紙。癌末病人的痰，又黃又綠，又濃又臭，一張薄薄的衛生紙，怎麼擋得住？我等於是直接用我的手去接住那一口痰。

我的掌心，被阿嬤的痰浸濕了！

那一剎那，我流下了眼淚，好感動……我竟然有辦法接住這一口痰！內心沒有一絲嫌惡，而阿嬤因為這一口痰吐出來，她那麼的舒服。我了解，我超越了過去的自己，我非常感動，我知道，我突破了！

如果沒有走入病房，我就沒有辦法去對治自己幾乎是病態的潔癖，我終其一生都會嫌棄醫院周圍很髒，到處都是細菌，這樣的我、一個出師父，怎麼能做到了生脫死、怎麼能透過禪修去看到無常、怎麼在道業上精進啊？

摘自《聽診器與念珠：安寧病房裡的宗教師》大塊文化出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