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佛法與滅苦"

那天他來護理站辦理文件時，主動與我打招呼，看起來氣色不錯，臉上還帶著微笑…，很難想像在一個月前，他眼眶含淚地對我說沒有她的日子，不知道日子怎麼過下去?

那是一對40歲出頭的夫妻，先生高挑俊帥，太太雖已有病容但仍可看出過去曾是一位美女，他們是高中同學，一路走來彼此都是對方安定的力量，感情更是好的沒話說。他告訴我，她是一個非常幹練的女性，給予他事業上非常多的幫忙，對家庭與一雙兒女也照顧得很好，而他在生活上卻是完全依賴 太太。

發病二年多，病人相當了解自己的病情，知道再多的治療也沒有辦法讓她再好起來，所以自己選擇來安寧病房，也已挑好遺照交代先生幫她處理後事。因為是頭頸部位的癌症，先生非常擔心她無法接受臉頰上有可怕的傷口，不斷地與醫生討論治療的可能性，更積極地勸說太太接受電療，病人的態度始終非常堅定，但是面對先生又無法直接地說出內心想法，於是我一方面去了解病人的心情與準備;另一方面陪伴先生，傾聽他與太太一路走來在希望與失望的交替之中擺蕩著，曾參加過病友團體，看到別人相同的病可以活過九年， 卻看到太太的腫瘤一顆顆地長出來…。

在一次又一次地陪伴過程中，發現不能接受病情與死亡的是先生，在信任法師的陪伴之後，他哭著傾訴:「我不能沒有她！不管做什麼事我們都在一起，無法想像她會離開我，我不知道換洗的衣服放在哪裡?不知道菜要怎麼煮才會熟?不知道一個人怎麼渡過孤獨的長夜？」於是在傾聽他的恐慌與不安時，以世尊訴說的無常、苦的法則讓他理解並慢慢接受現狀，在一次又一次地陪伴之後，看到他的勇敢與進步，在悲傷之餘開始進行太太的後事規劃，及生活事務的再學習與安排。

另一位共照的個案:太太說事發那天「晚上他喝了一些酒，覺得不舒服，就自己到小醫院就診，沒多久醫院來電說已停止呼吸了，緊急轉院經過急救醫生宣佈無效！」她在加護病房外呼天搶地、哭到不能自已，不斷地說：「叫他起來！」、「叫他起來！」「我一直搖他，叫他看我，叫他說話，可是他都不聽、不理我了，我該怎麼辦？我們是一起打拼很苦很苦地才有二間店，他怎麼可以丟下我和二個小孩？怎麼可以……」多麼像電視新聞裡的片段，竟然出現在我的眼前！我無法回答她，只能抱著她一起哭，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，為何一個32歲的壯年男子就這樣往生了？生命，有著太多我們所不了解的密碼。

對於人生，好像有一個苦盡甘甜就會來的錯覺？過去已那麼苦了，老天應該會看到他們的努力，不忍心讓他們遇到更大的挫折與苦難？對於生命，所有美好快樂的事情都像是應該的，所以也不覺得該特別感恩，所有不幸的事發生了，那些致人於死的重病、意外或災難的發生卻宛若晴天霹靂地震憾著一顆顆脆弱的心靈，可是這些卻是存在的真實！ 

當觀知諸所有色。若過去．若未來．若現在。若內．若外。若麤．若細。若好．若醜。若遠．若近。彼一切悉皆無常。正觀無常已。色愛即除。色愛除已。心善解脫。如是觀受．想．行．識。若過去．若未來．若現在。若內．若外．若麤．若細。若好．若醜。若遠．若近。彼一切悉皆無常。 (雜阿含)

如果能試著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待這世間，看見自己所擁有一切，包括摯愛的父母、伴侶、小孩，都只是暫時陪我們，隨時會在我們生命中任何時段離開，如同月台裡的火車，各自駛向它們的目的地。個人所珍愛寶貝的物品和身體都是暫時借我們使用，敗壞消失才是真理。我們平常所感受的快樂、幸福與永遠都是幻象，以如此思維，才能面對不斷到來的無常，不會因這些事件而痛不欲生、承受不了，也才能隨時說再見！
 

(摘自台灣臨床佛學協會會訊，作者：釋慧證法師，服務於國立陽明大學附設宜蘭醫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