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__23887892.jpg

二、談止

 

不可動搖之寂靜

  我曾經在一座離村落僅半里之遙的寺院掛單。有一天夜晚,村民正在鋪張宴客,大肆喧囂著。大概在十一點鐘之後,我有些不尋常的感覺,這股奇特的感覺是從當天中午延續下來的。我的心幾無雜念,覺得相當自在、安祥,可說平靜。我一直經行到稍感疲憊後,才走進我那以茅草覆蓋的茅蓬裡坐下。我還來不及將雙腿盤起,心便不可思議地只想進入那甚深的定境中;它發生的如此自然。我才剛坐定,心立即全然平靜下來,如盤石般堅固不搖。村民的歌舞歡騰我不是沒聽到,而是能全然地將它隔離在外。

 

  說也奇怪,當我不去留意那聲音,心全然寧靜,什麼也沒聽到;但如果我想聽時,就聽得到,可卻一點也不受干擾。心中彷彿有兩個所緣對象不相依靠地毗鄰而居。我可以洞見心和它所覺知的對象是互不相依、彼此區隔的,好似分別放置在眼前的這個痰盂和水壺一樣。我於是明白:當心和定(三摩地)融而為一時,若將注意力往外導,便可以耳聽;但如果你讓它安住在定的空寂當中,便全然寂止了。耳朵聽到聲音時,我能看見覺知和聲音是截然不同的。我自忖:「如果這還不對,怎樣才對呢?」當時的狀況就是這樣:心和它的對象(法塵)完全分隔開來。我如此這般繼續審察下去,直到我的領悟更深一層:「啊,這很重要。一旦所知的相續現象被斬斷後,便成就寂靜。」先前相續(santati)的妄見化成寂靜之心(santi)。我繼續精進於坐禪當中,當時的心全然專注於禪修,無視外在一切。如果我當時就在此停止禪坐,只是因為禪修已圓滿。我可以慢慢來,但絕不是因為怠惰、倦怠或厭煩的原故。當時的心中壓根不存在有這些心理,只有圓滿的平衡祥和盈滿我心。

 

  後來我還是稍稍休息了一下,可那也只是改變坐禪的姿勢,心依舊持平、如如不動。我將枕頭拉過來準備休息;當我橫躺下來,心竟然仍處於先前的平和狀態中。接著當我的頭靠上枕頭時,心的覺醒開始往更深處走。雖然我對它的去向毫無所悉,但它就是一股腦地層層深入地往內鑽,彷彿像電線里的電流通往開關一般。當電流撞擊到開關時,我的身體霎時轟然巨響地爆裂開來。當時的覺知是極其明惺、微細的。經過這個階段後,心毫無束縛地透徹內心更深處,深入到一個空無一物的境地中;沒有任何一絲外在世相得以侵入乃至達到的所在。在那裡面安住一段時間後,心逐漸退守,往外歸返。不過,我所謂退守並不參雜絲毫刻意要心回來的意味,而只是扮演一位旁觀者的角色,只管覺知和見證。心就這麼逐步地往外退,最後歸於正常狀態。

 

  當心初歸正常狀態時,我馬上問:「那是什麼?!」隨即就有了答案:「這都是自然的現象,不須費心尋求解釋。」這個回答足以讓我的心感到滿意。

 

  沒多久後,我的心再次地往內游走。我並沒有刻意去引導心,是它自行啓動的。當它一步步往內深入時,又再次觸及到同一個開關。這次,我的身體竟粉碎成極微的微粒子和碎片,也再一次無有障礙地貫徹內心深入;寂然無聲。這次比第一次的經驗更為深沈,外在任何一切皆無法侵入。心在此地隨心所欲地安住一段時間後,逐漸退了出來。那時的心完全自力自主地運行,我並沒有刻意去影響或導以任何方向——不論是往內深入或向外退返;我只扮演一個覺知和觀察的角色。

 

  我的心再一次回到平常的意識狀態後,並沒有對剛才的情形做任何思索或推斷。在我打坐時,心又再一次向內深入。這次,整個宇宙粉碎、分裂成極微的微粒子。地球、大地、山川、田野、森林,整個世界全都碎裂成空的元素。人我俱滅、一切法(現象)俱滅。在這第三次的經驗裡,已盡除無餘

 

  心在向內深入後,隨其所欲地安住在裡頭一段時間;至於它是怎麼持守在那兒的,我說不上來。那種情況很難解釋,沒有任何適切譬喻得以讓我用來形容它。這次的心在裡頭安住得比前幾次還要長許多,很久之後才退出那個境界。當我說它退出來時,並不表示或意味是我要它退出或是我在控制狀況。這一切都是心自已作主,我只是個觀察者。最後,它歸於平常的意識狀態。你要怎麼給這三次情形標名?誰能明白?你要用哪個名相來定義它?

 

三摩地的力量

  方才跟你所談的都是關於心如何順隨自然規則、不帶一點心和心理狀態的理論分析;那是不必要的。只要有信心,就該投入地認真下功夫,置生死於度外,絕非兒戲。當你的修行亦達到我先前所描述的境界時,世界就會從此顛覆過來;你對現實界的見解就此完全改觀,看法徹底革新。如果有人此刻看到你,可能會以為你瘋了。這種體驗若發生在一個不能十足掌持自己的人身上,可能會因為一切都與以往相異而瘋掉;眼前的世間人跟昔日所見不同,可是,只有你自己心裡明白。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,你的想法改變了:世俗人做此想,你卻做彼想;世俗人言此是,你卻言彼非;他們往下走,你卻向上爬;從此有別於一般人。這種體驗持續發展,不致使你退墮。不妨試它一試,如果確實如我所形容的,你便不須再向遠方尋,只須往內里找。這心堅強有力、百折不撓;這便是心的力量、精力的來源。心帶有這股潛在力量,這也是三摩地的力量和動力。

 

  此時此刻,仍只是心自三摩地中所得的力量和清淨。此三摩地已是三摩地的最高境界,心已達到三摩地的極致,絕非只是暫時性的禪定。若想在此狀況下轉換以毘婆奢那來禪修,觀照時亦會如如不動,而且處處慧心,亦可藉此定力施於其它作用上。這時候是可以增長神通力,示現神通等等。過去的苦行、隱居修行人常常利用三摩地的力量祈求聖水、做護身符,以及符咒等。這都是此階段裡所能辦到的事,對個人或有些許利益;但它的好處就如飲酒一般,事後會讓你不省人事。

 

  三摩地的境界只是個休息站。佛陀曾在此停留、休息過。它為思惟和毘婆奢那塑了一座基礎。然而,若單純為了觀照我們周遭的因緣條件,只需繼續穩定地觀照因、果的運作過程即可,這類的深層禪定就不見得必要了。若是這樣,我們可以專注於心的平靜與清明上,再去剖析我們所經驗到的色、聲、香、味、受、想和法塵,審視種種正、負、苦、樂等所有情緒和心情。好比一個人爬到芒樹上將芒果搖下來,我們只須站在樹下採集芒果就好。我們靜待樹下撿芒果,不須爬樹,只撿好的,不撿爛的,所以不會累。

 

  你能會意這譬喻的意思嗎?經由平靜的心,所體會的每一件事物都能引發莫大領悟。我們不會再對我們所經驗的妄加猜測,不論名利、贊譽、毀他、快樂、不快樂自有來去,但我們安住寂靜、智慧無礙。這篩選、擇取的過程其實會變得蠻有趣的,因為人們所謂的是、非、善、惡、彼、此、苦、樂等都會被納入而饒益我們。既然有人爬到樹上搖樹枝,讓芒果掉到我們面前,那就無顧忌地享受採收芒果的樂趣罷,有啥好怕的?這是別人在芒果樹上搖落給我們的果實;名利、贊譽、毀他、快樂、不快樂等等都是從天而降的芒果,只要平心靜氣地去審視,便能分辨出它們是好的、還是爛的了。

 

水到渠成

  當我們以逐漸嫻熟於禪修中所長養的平靜來觀照事物時,智慧便會生起。這才是我們所謂的智慧、毘婆奢那(內觀),不是一般能捏造和推測出來的概念。如果我們有智慧,內觀自會油然而生。我們不須對發生的現象設名稱。如果有一絲內觀的清明,我們管它作「些許內觀」;當這份清明稍有增進時,我們稱它作「中度內觀」;如果是圓滿的如實覺知,我們就稱之為「究竟內觀」了。我個人比較傾向用「智慧」(般若)這個字,而非「毘婆奢那(內觀)」。如果抱持按時坐下來修「毘婆奢那」的想法,落實起來將會障礙重重。內觀必須是從平靜和安定中策動的,其中的所有過程自會循序漸進地發生,我們強求不來。

 

  佛陀教導說,這是個水到渠成的自然過程。一旦達到這個修行階段,修行自會隨個人的根性、能力和過去所累積福德而發展;雖說如此,其間的精勤修行卻不可以中斷。修行中的進程是快或慢非我們所能掌控,就如種樹一般。樹自有一已的成長速度,如果要它超速成長,根本是妄想;要它長慢點,要知道這同樣也是妄見。假使我們踏實下功夫,成果自然到來,一如種樹的道理。譬如我們種一株辣椒樹,挖洞、撒種子、澆澆水、施肥料、防蟲害等是我們的份內工作,此外無它。接下來就全憑信心了。不管辣椒長不長,都是它的事,與我們無關。我們不能為了讓它長快點而做揠苗助長的事,這不合自然法則。我們的責任只在於澆水和施肥。如此修行,將能置心於安然之中。

 

  如果能在今生今世開悟,那很好;如果必須等到來世,那也無妨,至少我們對佛法仍有信仰和堅毅的信心。不論修行進度是快或慢,皆由我們的先天能力、根器和過去至今所累積的福德來取決。這般地修行,心處於安然。道理跟駕馬車一樣,我們不會將馬車安置在馬的前面,也不會在犂田時走在水牛前而非跟在它後方一樣。我要說明的是,心總是好高鶩遠,急於速成。這不是修行的方法;別走在你的水牛前面,應當退居其後。

 

  這跟我們所照料的那株辣椒樹一樣,只要澆以水、施用肥,它自會盡吸收養份的責任;遭受螞蟻或白蟻侵襲時,我們就得驅趕它們。只要盡到這些責任,就足以讓辣椒自然長得鮮綠肥美。即便如此,可別因認為它該開花而強制它開花。這些都不乾我們的事,否則會導致徒勞無益的痛苦。讓它自然地開花罷。再者,當它開花時,也千萬別強令它馬上長出辣椒來。不要依靠強求,那可真會導致苦呢!一旦我們弄清這道理,自然知道哪些是職責所在、哪些不是;只需各司其職就好。心該明白它在該工作中所扮演的角色,如果它對其扮演的角色模糊不清,就會強迫辣椒樹在植入土壤當天便要長出辣椒來;心會堅持要求它在一天內長成、開花、結果。

 

  這不正是第二聖諦:因受執而導致苦生。如果能覺察此聖諦並善加思索,便會明白:強迫修行要修成正果根本就是無知、錯誤的。明瞭修行的運作過程後,我們會放下,並讓修行的成就隨個人與生俱來的能力、根器和累積的福德來取決。只管善盡本份,修行可能很費時,但不需去擔憂。即便要修個上百千世才能開悟,那又如何?不論要修多少世,我們都只管以平常心、不疾不徐地繼續修行。一旦我們的心入了聖者流,就沒啥好害怕的了,因為它連最微細的惡行都已經超脫了。佛陀曾說,證得初果的須陀亙之心,已進入了趣向覺悟的法流,從此不再經歷下界惡道,乃至墮大地獄。當他們的心已捨離諸惡行時,怎可能墮入地獄呢?他們曾親睹造作惡業的危險。即便強迫他們或做壞事或說壞話,他們都辦不到,因而永遠也沒機會再墮地獄、再落惡道。他們的心徜徉於法流之上。

 

  你一旦入聖者流,便自知職責所在。你清楚當前的工作、明白修習佛法的方式、知道輕重緩急的時機。在明瞭身心這個生理和心理的運作後,捨離了所有該捨離的,不帶猶疑地摒棄一切。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佛法與滅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