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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佛法西進

 

  1、佛法西進

  本篇文章應為一九七九年阿姜查應邀至英、美等國時,與當地師生團體的問答內容。

 

  菩提真義

  問:我有一個朋友曾跟一位禪師修行。他問禪師:「佛陀當年坐在菩提樹下時做些什麼?」那位禪師回答他說:「他在參禪(Zazen)!」我的友人說:「我不相信。」禪師問:「你為什麼不相信?」我回答:「我曾問過葛印卡老師同樣的問題,他的答案是:佛陀當年坐於菩提樹下時修的是內觀(Vipassana)!由此可見,他們都是自己做什麼,就說佛陀在做什麼。」

 

  阿姜查:當年佛陀坐在曠野中不就是坐在菩提樹下?即使他是坐在其他種樹下,仍然會被叫做菩提樹下。這種說法沒有錯,因為「菩提」二字,不就代表大覺者——佛陀本人嗎!偶爾談談菩提樹下靜坐這檔事沒關係。可是許多鳥兒也棲息在菩提樹下、芸芸眾生也在菩提樹下遮蔭呢!但他(她)們就是跟般若智慧、真理相去甚遠。沒錯,我們可以說「那菩提樹下.....」。然而猴子於菩提下玩耍、人們在菩提樹下乘涼,並不表示他(她)們就具備深遠智慧。只要有深刻瞭解的人都明白:「菩提樹」的真義,指的其實就是究竟佛法。

 

  從這個角度來說,只要我們能成佛,於菩提樹下靜坐對我們確實不壞;除此之外,就不須再爭執了。當某人說佛陀於菩提樹下靜坐所修的是某種法門,而其他人則抱持相反意見時,我們無須涉入。我們的眼光應該放在究竟的、覺悟真理之上。許多人津津樂道於「菩提樹」的看法,問題是當出現兩種不同的菩提樹時,人們竟可為此爭論得天翻地覆;結果,「菩提」早已蕩然無存。

 

  總之,這都是在說明「究竟法」(Paramatthadhamma)。在這種前提下,我們也可以在菩提樹下靜坐,然後成佛,那就太棒了。所以,不須為此爭論。當有人說佛陀在菩提樹下靜坐修某種法門,他人反稱:「不,不對!」時,我們不須介入。我們的目標要放在究竟法上,意指安住於全然覺知之中。究竟法遍及一切,所以不論佛陀是否坐在菩提樹下、以何種姿勢從事哪類活動,都不要緊。那都是人類所發展出來的想法。人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意見和看法,我們只要保持超然,無須參與論辯。

 

  佛陀是在哪兒得入涅槃的?涅槃指的是滅盡無余。滅盡無余前,必先具備對事物的如實知見,這才能淨垢無余,方才是「究竟法」。世間法和解脫法的解釋各自有別,雖各自有理,道(真理)卻不同。比方說:你是個「人」,但佛陀則不以為然:「不,不是這樣的,本來是無我的。」因此,我們將一切的說法和解釋概括為世間法和出世間法。

 

  這麼說好了:以前你是個小孩,現在長大了。那麼,現在的你是一個新的你、還是舊有的你?如果是舊有的你,你怎麼變成大人了?倘若是新的你,你又從何而來?新你和舊你的討論都切不著重點,顯示出世間的語言和理智上有限性。如果有所謂的「大」,「小」必然存在;反之,有「小」,就一定少不了「大」。儘管你如何的討論大小、老少等,在究竟義上,它們都是不存在的。你不能斷言某人或某物「很大」。一位智者絕不會將假名所安立的信以為真。可是一般人若聽到此大非大、此小非小時卻滿頭霧水,原因就在於他們對大小概念的執持不移。

 

  把一棵樹苗種在地上,靜觀它成長。一年後它長了一米高,次年變成兩米高。它是同一株還是不同株?答案如果是「同」,它怎麼會變大?如果不是,怎麼會又由小樹而來?從一個覺悟法、如實知的智者觀點來看,樹並無新舊亦無大小之別。某人認為眼前的樹很高,某人卻不以為然;「高」其實根本不存在獨立的自性。我們可以說芸芸眾生有大有小、有老有少,事情應就在此打住,問題也自然迎刃而解,無須為世間的分別而作繭自縛。如此一來,就不會對修行再有疑惑。

 

  我曾聽聞有人犧牲動物,殺雞、宰鴨、屠牛以祭祀、取悅諸神。這種以為在造福的妄見,其實是在造惡業,是反其道而行!只要曾深究、觀察過的人,都會不以為然。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覺?我怕泰國人是越來越如此了;他們沒有認真地審查。

 

四如意足

  問:您說「審查」是指Vimamsa(慧觀、審察)嗎?

 

  阿姜查:就是指明瞭因果。

 

  問:「四如意足」的教法中,除了Vimamsa(慧觀、審察)外,還談到了「chanda(意欲)」、「viriya(精進)」「citta(心)」等。

 

  阿姜查:「意欲」之後所生的是否正確?你所精進的方向對嗎?它們的現起必須伴隨觀慧才行。

 

  問:「心」和「觀慧(審察)」有何不同?

 

  阿姜查:觀慧是審察,意旨善巧或智慧,是心所(心理元素)之一。我們可以說,意欲是心,精進是心,念是心,觀慧也是心。它們都是心的不同面向,所以可以將它們統稱作「心」。但在這裡,為了突顯這些心所的不同,必須將之分門別類。即使意欲生起時,我們也無從得知它是善或惡;再怎麼精進,也不知其方向正確與否。此外,我們所謂的心,是真心嗎?這必須具足「觀慧」加以辨識才行。藉著分別智逐一審察這些心所,我們的修行才能慢慢地校正過來,進而體悟佛法。

 

  我們如果不禪修,等於只是一知半解、似懂非懂,起不了太大作用。只要是真修行者,這四如意足都是時時在心中現起的。縱使時有偏差,也會在覺察後,馬上校正過來。他們的修行因此得以持之以恆。

 

自作自證、困惑不生

  有些人看到你的生活方式及對法的熱忱,或許會認為是毫無意義的。另一些人或許會說:想修行,就必須削發出家才行。其實,如何修行才是修行的關鍵重點,而非削發出家。所謂:彼應自作證,莫由他人證;意思是要你學習信任自己。這麼一來,便沒什麼好損失了。別人或許以為你瘋了;那沒關係,他們畢竟對佛法毫無概念。

 

  別人說什麼都無法評量你的修行。因為別人的話,是無法使你領悟佛法的,我指的是真實的「法」。別人給你的教導是在指引你修道,所以不算是真智慧。當人與佛法有了會晤時,會在自心中產生一種殊勝的領悟。佛陀因此說:「如來只能指示出正道」。有人剃度時,我總是告誡他們:「我們的職責僅限於阿闍梨(戒師),頌戒已畢。我已讓各位出家受具足戒,如今我們的責任已盡,接下來就靠你們自己好好修行了。」

 

  教法可以是深奧的,但聽者不見得都能明白。那不要緊,別被深奧或淺顯的道理給困住了;只要全心全意地修行,終有一天它會讓你徹底明白經教里所說的一切。不要仰賴一般人的智識;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瞎子摸象的故事?故事中的隱喻蠻好的。

 

  假設有一群瞎子在摸象,各自表述了起來。一個摸到象腿的人說它長的象根柱子,另一個摸到耳朵的人說它長的像把扇子,另一個抓到尾巴的說:「不對,它長的像支掃把,不是扇子。」最後一個摸到象肩的人所形容的,自然又和前三者截然不同了。

 

  這種情形到最後是沒完沒了的。雖是同一支大象,但每一個盲人卻因接觸到象的不同部位,其看法竟有天壤之別。修行亦然。我們從米粒般微小的領悟和經驗中得到了一些狹隘的概念,也在逐一尋師訪道過程中求取各種解說和指導,互相比較,想弄清楚他們的是否正確。有些僧侶總是持著鉢、拿著傘,到處尋訪名師,且不斷批評、比較,以致於他們坐下來打坐時,總是落入孰是孰非的困惑裡。「這位老師說一回事,另一位說的又是一回事;張三這麼教,李四的法門卻不同,怎麼就是湊合不起來。」因而令人困惑不已。

 

  你可能在聽聞若干好師長的教導後,便到這些阿姜、禪師們座下學習。所以在我看來,各位懂得的應該不少;但怎麼就是離不開想聽更多、想比較的習性,落得一身困惑的苦果。結果,歷任老師的指導反而只給你多添了一分苦惱。佛陀時代就有一則關於一位身陷困境的求道者的故事。

 

  這位求道者一個接一個的尋訪名師,不僅聽取不同說法,也學習他們的法門。原本目的在於學習禪修的他,最後困擾卻不減反增。他求道的步履一直到得遇偉大的導師——喬達摩,得以向佛陀說明他的種種困惑,這才終於停歇。

 

  「你過去的作為並無法止息困惑。」佛陀告訴他:「此刻,放下過去無論做過或沒做過、是善或惡的一切,通通放下罷!」

 

  「放下過去和未來,回到當下,你將得以領悟佛法。雖然各個名師的理論你都了若指掌,可是你對自己的心卻毫無所悉。當下是「空」的,用心觀照一切「行」的生滅,視它們無非是無常、苦和無我,並堅信不移。如此就能不再介意過去和未來,清楚地明瞭過去已逝,未來仍未至。當下思惟能讓你領悟到:當下是過去所致的果,所以,由過去所致的果,可於當下照見。」

 

  「未來仍未至。未來將發生的,自然會在未來生起、消逝。為當下仍未發生的事杞人憂天並無意義。因此觀照當下罷;當下便是未來的因。如果希望未來能美好,就應該在當下行善。對於當下的作為多增長一些覺醒。未來將是你此刻當下所成就的果;過去是因,未來則是當下的果。」

 

  「一旦了知當下,便能遍知過去、未來。覺察當下是二者的交會所在,從而放下過去和未來。」

 

  尋道者在明白這個道理後,下定決心要實踐佛陀的告誡,放下這一切。在眼前一片光明中,他領悟了許多道理,並以自己的智慧洞悉萬物法則。他的疑惑止息了,他放下了過去和未來以及當下所見的一切。這就是「不二法(ekodhammo)」。從今爾後,他不再需要為求道而托著鉢,上山入林。即便需要遠行,也是因緣所致,絕不強求;就算停駐,也是因緣所致,非慾望所為。

 

  如法的修行,使他遠離困惑。於修行中,不增不減、安住寂靜,不憂惱過去與未來。這便是佛陀所示現的道法。

 

  但這絕不只是久遠以前所發生的一則故事而已。如果我們在此時正確的修行,同樣能領悟佛法。我們之所以對過去、未來能有所認知,在於此刻當下是它們的交會所在。回顧過去,得不到答案;前瞻未來,一樣無從得知。原因就在於真理不在過去、未來,而是在此刻,在當下。

 

  佛陀曾說:「我從個人的精進中,無師而得悟。」各位知不知道這個故事?曾有另一位求道者問佛陀:「尊師何人?」佛陀回答他說:「我沒有老師,我是自己證悟的。」可是這位求道者聽了以後,只是搖搖頭、默默地退去了。他認為沒有老師的指導不可能有所成就。在他眼裡佛陀只是在自圓其說。對於那樣的說法,他一點也不感興趣。

 

  修行應當是:追隨一位老師修行時,當他教你要捨離有害的貪著和嗔恚,必須一一蠲(譯注:有清洗、免除等義)除時,你會修而行之。然而要蠲除貪心、嗔心不可能光聽老師的告誡便能辦到,你必須確實身體力行才行。透過實修,你將會親身領略。洞察心生貪念時,你會馬上放下;徹見內心起嗔念,也會即刻捨離。這是老師無法為你代勞的事。師長能教你們要蠲除三毒,但光聽不練也是辦不到的。只要確實修行,開悟自會到來;這些道理你要親身體會。

 

  就好像佛陀領你到正道的起點,告訴你:「這就是正道了,出發吧!」你必須親自上路,他不能代勞。當你邁開步履,行走在修習佛法的大道上,就能與真實的佛法相應。這種相應是超越一切人事物所能言語的。因此說自作證,領悟過去、現在、未來和因果;困惑從此不生。

 

  我們一直在談捨和得、棄和守;可是,一旦領悟了修行的正果,其實是不增不減的。佛陀曾說,這就是我們要達到的境界,但人們卻不想在那兒駐留。一旦有人到了彼岸,若干人還在此岸時,此岸人根本無法明白彼岸人所說的話。他們對經文或許有其獨到見地,卻都不算上對真理的真知、真悟。

 

  我們通常談到修行時總離不開「趣入」和「超脫」、「揚善」或「除惡」等,但最終的結果是指以上一切都所作皆辦了。佛法中,有所謂「有學者」(aekha puggala)——仍須修學的人,和「無學者」(asekha puggala)——已修學完畢的人。它是指心意方面的:證得圓滿覺悟的境界時,就無可修學了。何以如此?因為這些人已不再需要任何世間的教法和修行,指的就是那些已滅盡一切煩惱之士。

 

  「有學者」必須在這道上從起點至最高境界一步一步地修學。當一切都圓滿成就後,便稱為「無學者」,意指所作皆辦、不受後有之人。一切都已修學完畢,疑惑不再;所有德行皆已圓滿,所有煩惱也已盡除。他們安住在寂止中,不受任何善惡所影響;於一切境遇中,不為所動。這就是所謂的「空心」。這下,你們可真不明白了。

 

  你們怎麼也不明白:「如果我的心是空的,那還怎麼走路?」沒錯,正是因為心空了。「如果心空無一物,我怎麼吃呢?當心了無一切時,我還會想吃嗎?」跟還未修學得當的人說「空」,他們是無法理解的,所以沒什麼益處。

 

  運用這些各種名相的人,已想辦法讓我們感覺領悟真理的可能。譬如:我們從出生那一刻到現在一直不斷在累積和伴隨的「行」(sankhara),佛陀說,其實並非「我」,亦非「我所有」。他為什麼這麼說呢?因為真理惟能以此方法來說明外,別無他法。他為具備覺察力的人而設此教說,以讓他們得大智慧。但這些可是需要仔細思惟才行。

 

  有些人聽到「我一無所有」時,若只得膚淺的瞭解,以為應就此捨掉一切財物,就會在它的意義上和實踐方法上爭論不休。「此我非我」並不表示要你終止生命或捨掉一切所有,而是要你捨掉執著。我們有世俗諦(虛設)和勝義諦(解脫)兩種層次。在世俗諦中,有名為張三、李四、三姑、六婆等等,以此假名安立便利世間的溝通和運作。佛陀並沒有教我們別去利用它們,而是勸我們不應對之產生執著,從而領悟它們的「空」。

 

  「空」,難以言喻啊!

 

  我們必須仰仗修行以及修行中所得的智慧。想藉由詢問獲得智慧和領悟,不可能徹見真理的,它必須透過修行才能自知自證。別總往外看,要往內看,才能打自內心裡明白。可是,每當我們談起修行,人們一股腦地準備辯駁,原因就在於他們曾學過不同的修行方法,並對他們所學的法門有所偏執,更未經足夠的實修以領悟真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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