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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龜和蛇

  你們有沒有察覺到前幾天我們遇到的那群泰國人呢?他們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,如:「你們為什麼要持鉢吃飯?」我心裡很清楚他們與佛法相去甚遠。他們是受現代教育出身的,我不便多說些什麼,所以讓美國比丘去跟他們談,或許他們才聽得進去。現在的泰國人對佛法不但沒興趣,更是一點概念也沒有。我為什麼這麼說呢?如果沒有學習過,一定不懂。他們雖然學問有專長,但對佛法全然無知。我們必須承認,對於他們所專長的,我是一籌莫展。西方比丘也學習佛法,就讓他們說教去罷。

 

  當前的泰國人中,愈來愈少人有興趣出家、修學和修行了。是什麼原因,我不知道。或許因為他們工作太忙,還是因國家朝物質方面發展使然,我不清楚。從前,人們來出家時,總會待個幾年或四、五個雨安居。現在,頂多一兩個禮拜。有些甚至早上剃度,傍晚便還俗去了。這就是當前的趨勢。他們說一些類似那位先生問我的話:「如果每個人都如你所願的出家幾年的話,那全世界不就跟著停滯不前了嗎?家庭人口沒有成長,也沒有人搞建設。」

 

  我跟他說:「你的想法跟蚯蚓差不多。蚯蚓活在土壤裡,天天以土壤為食。有一天它突然開始擔心土會不會被它吃光了。它四周全是土,頭上頂著的也是土,竟還擔心會沒土可吃。」

 

  這無異是蚯蚓的想法。人們擔心世界不會進步,會有停止的一天,那是蚯蚓的淺見。他們不是蚯蚓,可是腦袋卻與它們無異。這是動物界的妄見,真是愚痴。

 

  我常常引用一個烏龜和蛇的故事來說明。從前,森林裡發生一場大火,森林裡的動物都倉皇的四處逃竄。烏龜在緩慢的逃生途中,看見一條蛇溜過它眼前,悲憫心於是油然而生。為什麼呢?只因那條蛇沒有腿,所以它認為蛇可能無法逃離火場,因此想幫蛇脫困。結果蛇在大火漫燒之際逃離了現場,反倒是有四條腿的烏龜卻不幸葬身火窟。

 

  烏龜就是這麼愚痴。它以為有腿的跑得了,沒腿就動彈不得,所以才會對蛇起悲憫之心。它心想:沒腿的蛇會葬身火窟。但蛇本身一點也不擔心,它心裡明白自己可以輕易地逃離險境。

 

  對那些觀念混淆的人可以用這種方法來說明。只要你跟他不一樣,看法不同,也沒有他們的學識,他們就會為你感到憐憫。你看,到底是誰無知?我對某些事物並不在行,那些方法我算是無知。

 

真正的平靜得自於正見

  面對各式各樣的情境,反而可以成為平靜生起的「因」。過去我對自己的愚痴和錯誤一點自覺意識也沒有,只要心受到外界干擾,就會設法逃避、遠離。我那時的行為等於遠離了平靜,而且是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逃離它。我不想看到這個或聽到那些,也不願去思考或經驗各種繁復的事物,絲毫不知道這就是煩惱本身。當時我滿腦子認為:只要走開便能讓自己遠離人群和狀況,不須面對擾人的事物或聽見不順耳的言論;所以,能避得愈遠愈好。

 

  許多年過去了,經歷種種不期而遇的事件後,迫使我在各方面改變了不少。出家這麼多年後,我剃度的弟子愈來愈多,尋訪我的人也與日俱增。隨著身旁追隨者的增加,我想逃也沒法逃,被迫再次開始面對事物。我的耳朵必須去聽,眼睛必須去看。自從為人師表後,反而使我開始得到更多認知;這些認知帶來了許多智慧和放下。雖然身邊總是事件不斷,我卻學會了不去執取,反要隨時放下。由於這些經歷,使我比過去善巧許多。

 

  痛苦襲捲而來時,我仍處之泰然,並沒有因想逃避而弄巧成拙。過去,我在禪修中,一心只想得到平靜,以為外在環境是主要能助我達到平靜的原因之一,根本不明白擁有正見才是領悟平靜的所在。

 

  我常提到,平靜有兩種。智者將它分為從觀慧中所得的定,和從安止中所得的定。從奢摩他中所得的定,眼睛必須不見色,耳朵必須不聽聲,鼻子不去嗅味道等等。只要不去聽、不知道,就能安住平靜中。這種平靜有其好處,但有意義嗎?有,它是有意義,但不究竟,也有時效性,並沒有穩固的基礎。當六根(感官)面對不順心的六塵(外塵)互相糾葛,導致智慧無從產生。原因在於:人總認為是外在條件使他無法平靜。

 

  從另一方面來看,如果你決心要直接面對、不再逃避,你會逐漸明白,其實不平靜的原因並非源自外在因素和狀況,而是妄見所造成的。我時常這般告誡我的弟子說:如果你們真的有心要在禪修中尋求平靜,一定能尋獲那無色、無聲、無有一物會干擾你的寂止所在;由於此處沒有任何會刺激你的東西,你的心自然會安住平穩下來。一旦擁有這種體驗時,應好好審察它,看它到底有多少能耐:當你出定之後,根塵開始接觸,去注意你是怎麼變得快樂、不快樂的;如何歡欣、沮喪的,心又是怎麼受干擾的。從這當中才會領悟到,這種平靜並非真實的平靜。

 

  讓經驗裡的經驗,只是經驗。有東西使我們愉快時,我們就認定它是好的;有東西讓我們不悅時,我們就說它是不好的。這都不過是我們的分別心對外在對象(外塵)所下的定義。明白這點後,等於有了審視外塵的基礎,能如實看清它們的本然。禪修中帶有平靜時,是不需太多思惟的,因為寂止的心自會產生某種覺性的敏覺力。它不是思惟,而是稱作「擇法」(dhammavicaya)。

 

  這種平靜是不受經驗或根塵接觸所擾的。但問題是:「既然已平靜了,為何還有其它活動呢?」這當中是有活動沒錯,但絕不是那種平常、會折磨人、會無中生有的活動。凡是任何在此平靜發生的一切,心都明明惺惺,智慧便是在此發生,並使心產生前所未有的清明觀照。我們洞悉事情實質產生的過程;一旦我們認清它們的真相時,平靜就會變得一切皆備了。眼見色、耳聞聲的那一剎那就認清了它的底細。後來談到的這種平靜,在眼見到色時,心是平靜的;當耳朵聽到聲音時,心也靜如止水、不生波濤。不論任何體驗到來,心皆如如不動。

 

  這種平靜是從何升起的?它從稍前的那一種定——無知的三摩地中升起,是後者「定」的由來。佛法說,智慧從定中生起。「知」來自於「無知」,心是從無知的階段以及學習這樣的審察中逐漸了知的。一旦同時具備了止(定)和觀(慧),不論何時何地、從事任何活動,都能洞徹事物的真相。我們明瞭,所有在心中生而又滅的一切經驗也只是如此而已,所以也就無須有所為,無須更正或解決什麼;沒有臆想、無有去處、無須閃躲。透過智慧、如實覺知並超越它們,才是我們得以跳脫的唯一途徑。

 

  想當初,我初建立巴蓬寺時,有很多信徒來拜訪我,導致一些弟子說:「隆波(師父)成天都在跟信徒往來,這裡不再是修行的適當環境。」可是我又沒有主動去找信徒。我們建了一座寺,而信徒就是來這兒恭敬出家生活的。是呀!我並不否定他們所說的。但事實上,我卻在這當中得到許多智慧,也對許多道理有更深的認識,這些卻都不是弟子們所能理解的。他們只看到表相,認為我的修行因人們的簇擁及過度的干擾而退失了。我並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說服他們。但隨著時間的過去,我克服了種種困境,最後終於確信了一件事,那就是:真正的平靜得自於正確的見解。如果沒有正見,不論我們所在何處,都無法止靜下來,智慧也不得而生。

 

  在這兒的西方國度裡,有許多人想要修行。我並不想批評任何人,但就我所看到的情況,持戒的觀念還不普及。是呀!這就是世間。首先,你也可以從修定著手;這就好像在路上撞見一根木頭,有人會從這一端拿,有人則會從另一端拿,不論你從哪一端拿,它都是同一根木頭,你也都拿得動它。從三摩地的修習中產生平靜時,心便可從瞭解事物的真相中獲得智慧,並在知曉惡行的情況下,時時戒慎恐懼。你從哪一端提起都好,但重點是修行中要有堅毅的決心。如果你是從持戒著手,它會給你帶來平靜,也就是三摩地,它會變成智慧的前因。一旦有了智慧,它就會讓三摩地更加深沈。接著,三摩地會繼續令戒持得更精嚴。其實,此三者是畫等號的,同時增上的。到了最後,最終的結果是三者同而為一,不可分別。

 

  三摩地是無法被區隔並個別分類的;智慧也不能獨立存在,乃至戒律亦然。在初階階段裡,我們確實把它們都區隔開來,但法有世俗諦和解脫法(勝義諦)之別。在解脫法上,是不執善惡兩邊的。我們借世間法之用,區隔了善惡及修行的不同層面,這無可厚非,但不是究竟法。如果我們能明白世間法的用意,就能明白解脫法。如此一來,我們就可以明瞭:各種不同的名相,其實只是在指點人們同一個道理。

 

  因此,過去的那些歲月裡,讓我學會了如何圓融地處理人與各種境遇的問題。面對這一切遭遇,我的心反而必須更堅定。由於有智慧做我的靠山,我才能夠在一切境遇中不受影響地明察秋毫,平穩安住。不論他人說什麼,我因為自心中的堅定信念而不為所動。為人師表的都必須對自己的作為具備此堅定的信念,不受外人言語影響。這需要一些智能!任何智慧也將得以增長。我們必須在舊習性顯露時,好好審視並將它們清除乾淨。

 

  你一定要堅定自己的心。有時對身心而言都是種煎熬,尤其當我們大家一起共住的時候;這是很正常的。例如,有時必須面臨疼痛等,我就曾飽受這種煎熬。換做是你,你怎麼辦?是呀!誰不想過閒逸的生活,豐衣足食,充分休息。問題在於事情往往皆與願違,我們不可能一直耽溺在理想里。然而我們卻可以盡自己所能地為這世間創造更多利益。這是在為自己、為他人,也為今生與來世創造利益。這就是使心平靜的成果。

 

  這趟美、英之行雖然短暫,但我一樣會盡全力地施予教法與指導。在座有老師也有學生,我會盡量予以協助。雖然還沒有出家人來此常住,那倒是件好事。這趟行程便是讓大家在僧侶到來前有所準備。如果他們來早了,反而造成困擾。一點一點慢慢地,人們會對修行與比丘僧團的生活方式逐漸熟悉,遂能讓佛教在此開花結果。因此,從今開始,各位應善自看護並指導自己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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