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勘破世間

  本篇開示大篇幅內容早期曾以「探求根源」(Seeking the Source)為題付梓。

 

  一切法(事物)的本然示現了真理,可是我們對它們卻存有偏執和偏好。所謂「世間解」有認清世間的意思。這些如實的本然現象(sabhava)就是世間。總而言之,世間不過是「法(塵)」(arammana)(法塵是心(意根)的所緣對象。通常意指「心情」或「情緒」。)罷了。簡單的說就是這樣;世間即「法(塵)」。我們說「世間」,基範圍實在很廣,「法(塵)即世間」則簡單多了。世間即是「法(塵)」。受世間所障蔽就是受「法(塵)」所障蔽;受「法(塵)」所染著就是受世間所染著。所謂勘破世間的「世間解」是指:世間一切,我們皆當認清。它是依因緣條件而存在的,所以我們應對這「世間」徹底覺醒才是。

 

  我們皆應明瞭「諸行」的本然,和增上了知「諸行」的智慧之教導。不論「諸行」的真相為何、本然是什麼,都是我們應明瞭的真理。我們稱此為:無有障礙地接受和覺知的智慧。

 

  我們需要增上「定」之外,同時也要具備能整合事物的「慧」心。我們談戒、定、慧,奢摩他、毘婆奢那禪修,但它們其實都是一樣的,並無不同,可是我們卻將它們分門別類。對此我時常以簡單地譬喻來比擬,如此更易于思考和明瞭。

 

  一顆小芒果來日會變成一粒大而熟透的芒果。大芒果和小芒果是不是同一顆芒果?它自花苞的階段開始,就是同一顆芒果。從它長成小芒果,然後逐漸長大、成熟,直到熟透,都只是不斷地在改變罷了。

 

  就我們所討論的修行來說,也是一樣的。戒(aila)單純意指捨棄惡行。一個沒有戒的人處境是熱惱的。當人能捨棄惡行和惡道時,則能帶來清涼;不帶傷害或沒有惡報的清涼。從解脫惡報中而得的吉祥是一顆平靜的心——也就是三摩地。當心處於三摩地時,是清淨的,可以看清很多事物。就好像不受擾動的止水一樣,你可以在水里看見自己的臉,更遠的東西反射在中里也看得清。你可以看到那棟建築的屋頂,如果有只鳥停在屋頂上一樣看得見。

 

  這三學其實就像那顆芒果一樣,是一而不異的。小果實是同一粒芒果,成長的果實是同一粒芒果,成熟時也是同一粒芒果;從青澀到熟黃均是同一顆芒果,只是它不斷在改變,以致使我們有不同看法。

 

  這種簡單不複雜的理解可以讓我們寬心;疑惑會因此消失。相反地,若倚仗經教以求詳實的解說,最後只會滿頭霧水。因此,我們得好好看顧我們的心。「比丘,應善加看顧已心,善加看顧其心者,遠離魔羅所擒縛(陷阱)。」魔羅與陷阱皆得解脫。這可是要靠自己的審察才行。

 

  我自己的修行方式有點奇特。出家開始修行後,我的疑惑特別多,可是,我並不太喜歡向別人提問。縱使在面遇阿姜曼時,我欲言又止,並沒請教他太多問題,只是端坐著聆聽他的教導。雖然心有存疑,但我沒發問。向他人提問有點像跟別人借菜刀來切東西,自己即沒有菜刀一樣。有鑒於此,我並沒有跟別人請教太多問題。如果我在一位老師座下一、兩年,除了專心聽聞他的教導外,自己還努力地下功夫,以求自我解答。我雖有別於其他弟子,卻能增長智能、睿智、增上知見、蠲除疑惑。

 

  我的建議是:切莫受疑問所擒縛。放下它們,直接去思惟(觀照)當下的經驗。別去誇大任何生理上苦、樂的感受。坐禪時,若開始感到疲憊或不舒服,稍微調整一下你的姿勢。在移動前,要盡量忍耐才是。但可別操之過急,我們的重點是在於增進強而有力的正念。在坐禪和經行上下功夫,目的是要盡力地增長正念、全然覺察事物,這就夠了。

 

  請好好思惟我說的話。不論你在從事哪種修行,只要心的對象(法塵)現起,不論是內或外,都叫做「法(塵)」。那覺知「法(塵)」的叫做.....嗯,怎麼稱呼它都行,就管它叫「心」好了。「法(塵)」是一件事,覺知「法(塵)」者則又不同,猶如眼睛和它所見的對象一樣,眼睛既非所見對象,所見對象亦非眼睛;耳朵聽到聲音了,但耳既不是聲,聲也不是耳。當這兩者(感官和感官對象)相互接觸時,事情就來了。

 

  所有的心理狀態,是喜或悲,均是「法(塵)」。不管它們如何,均別在意,只須不斷提醒自己「這是不穩定(無常)的」。

 

  「這是不穩定的」是大家所不曾考慮的事。但光是這至關重要的因素,就足以帶來智慧;它真的非常重要。若要止息一切的來來去去,以得歇息,只需說:「這是不穩定的。」有時,我們會因過度擔心某件事而落淚,但這是不穩定的。當貪、嗔的情緒頓然生起時,只須以這點來提醒自己即可。行、住、坐、臥中,不論什麼生起,都是不穩定的。這樣你辦得到嗎?不論如何,一定得持續下去。放手嘗試看看。你需要的不多,只需這點就管用了。這是能帶來智慧的。

 

  我的禪修方式並不複雜,只是這樣罷了。一切終歸「這都是不穩定的」一點上;萬事萬物皆不離這點。

 

  別對心所經驗的種種狀態記錄分明。坐禪時,種種心理狀態會現起,看清、覺知一切型態,體會不同的狀況。就是別一一記錄它們,受它們所束縛了。只需要提醒自己它們的不穩定性就夠了。這不但容易,而且很單純。接著你才有辦法停歇下來。智慧會現起,但可別得寸進尺或去執著它。

 

  真正正確的審察是不涉思量分別的。一旦有東西接觸到眼、耳、鼻、舌或身,它自會即刻生起,不須額外提起什麼來觀照它——事物隨自現起,審察則自然發生。我們說的「尋思」(vitakka)意思是接收到某物。而「伺察」(vicara)又是指什麼呢?就是審察、徹見種種現起的存在(bhumi)階段。

 

  在最終的分析中,佛道是因無常而興盛的。不論佛陀時代、過去、現在乃至未來,無常總是隨時隨地。一切時中,都是無常在主宰一切。各位應在這件事上多做禪觀。

 

  聖者真實無誤的言語中,絕少不了無常的提示。這是真理。如果少了無常的言論,就不是智者的言論,亦非佛陀及其聖弟子的言論,僅說得上是不符存在界的真理之言論。

 

  一切事物(萬法)皆渴求解脫之道。思惟之目的並不在於執取或把持事物,而在於解脫。不能釋懷(解脫)現象的心是處在迷惑的狀態中。至於修行,重點則在不受迷惑。當修行看來確實不錯時,別被它迷惑了;一旦受它迷惑,反會變成有害,使修行從此遠離正軌。我們雖全心修行,但別被自己的發奮圖強所迷醉才是重點,否則便會和「法」產生衝突。這是佛陀的忠告。即便是善法亦不該沈迷;當它現起時,要小心警覺。

 

  一座水庫需要閘門才能洩洪,我們的修行亦然。善用力量來砥礪自我、控制內心可偶而為之,但就是不能沈醉其中。我們要教化心,促使它覺醒、明惺,而不在於控制它。過度逼迫會令人發瘋。重要的是:要持續不斷地增長覺醒和敏察。我們的道途就是這樣。可以做比喻的事例不勝枚舉,即使談工程都可以跟修心的方法通連。

 

  禪修和看顧心的利益非常多。這是當前最重要的課題。你們在經典裡、論述上所學習的教法雖確實而有意義,但卻是次要的,只是他人對真理的詮釋,真正的真理是在文字之外的。有時候他們的引述似乎有所偏頗或難以達至,因時空的變遷而混淆不清。雖然如此,他們所依據的真理卻依舊不變,不受任何人的言行所影響。萬物本然的狀態不變、不敗壞。他人的撰述其次或沒那麼純粹的——即便一時良善、有益。盛極一時的,都勢必會敗壞。(因為這些言論仍屬於概念的範疇。)

 

  這跟問題往往隨人口一道增加的道理一樣,是很自然的事。人愈多,需解決的問題就愈繁雜。於是,領導人或老師就會為我們提示為善、解決問題的正確生活之道。話說回來,雖然這些好觀念都是確實且必要的,但跟它們所本的實相卻不盡然相同。真正的「法」是一切善的本質,因為它不會變異,所以不可能會敗壞。它是本源、是真實法(saccdhamma)、如實本然地存在著。所有遵循佛道的修「法」弟子必須盡力明瞭這點,遂自揭獲闡釋「法」的不同善巧(方法)。儘管這些不同的闡釋會隨時空變遷而失去說服力,可是,其所本的始終如一。

 

  因此,佛陀教我們要專注、審察。追求真理的修行人,切莫執取一已的見解和知識;別執著他人乃至一切人的知識。反之,去增長特殊的知識罷,讓真實法徹底揭露。

 

  在修心——審視真實法當中,真實法只有在我們自己的心中才能得識。對任何事物起疑心時,應去注意我們的念頭和感受,以及心理的活動;這才是我們應當明白的,其餘的都只是無關緊要的。

 

  修習法的過程中,我們會與許多形形色色的經驗如恐懼產生會唔。屆時,我們以什麼為依怙?當心裡卷在恐懼中時,是無從依怙的。我個人曾有此經歷:染著的心受困於恐懼之中,找不到一處安憩的所在。那何處才是安住的地方?恐懼現起之處便是它安住的所在。它生起之處就是它消失的地方。心在哪兒產生恐懼,恐懼就在哪消失。簡單地說就是:當心完全籠罩在恐懼中時,哪兒也去不得,所以就地停歇。無懼就存在恐懼之處。不論心在任何狀態下,例如經驗「禪相」(nimitta)或禪修體悟,都不重要,我們所學的是將覺知專注在當下的這顆心上,才算正確。切莫追逐外在現象。我們思惟(觀照)的一切事物終歸回到它們生起的本來處,也就是起因的地方。這才是重要的。

 

  我們心生畏懼時——這是個好例子,因為它顯而易見,若能讓自己充分體驗恐懼,直到它窮途末路,自然不再更添恐懼;因為它已筋疲力竭了。既然它的能量已消失殆盡,我們自然不再畏怖。不再畏怖意指它已淨空了。一旦我們接納一切境遇,它們對我們便無可奈何。

 

  佛陀便是要我們將信心放置在此處,而不是去執取自己的見解或他人的看法。這點至關重要。我們將目標定在覺悟真理的智慧上,因此不希望落入自、他的見解和觀念的圍困中。可是,當我們有想法或和他人互動時,觀照心跟它們的接觸是很具啓發性的。智慧便是在我們所擁有的和經驗當中產生。

 

  觀照心和增上禪修中存在許多妄見和謬誤。有些人全心關注在心的現象上,急於分析它們,導致心不停地活動;不然就是審視五蘊乃至深入觀察色身的三十二身分——這類身分禪觀的教導林林總總。我們於是又思惟、再分析。由於觀照五身分似乎沒什麼結果,所以只好再深入到三十二身分,不時加以分析和審查。但就我的看法:既然五蘊總與願違,我們對五蘊——眼前當下這個色身——只要能秉持厭離和出離的心態,我想大致就夠了。如果它們(五蘊)有幸活著,不應得意忘形;如果它們離散了,亦不須為此過度悲惱。有這份認知應該就夠了;無須將皮、肉和骨頭分解開來。

 

  我常常談起這些事。有些人就連看到樹,都需要這樣來分析。若干學生想知道何為福禍、福禍有何型態、它們長相如何?我跟他們說明:福禍並無型態。所謂福者,在於具備正知、正見。可惜他們一心只求甚解。

 

  我曾藉樹木為喻。但學生去看一株樹後,卻想認識樹的每一部分。好的,樹有根、有葉,因為有根,樹才能存活。學生卻一定要知道樹到底有多少根?主根、細根、枝、葉,他們想知道每一個細節和數目,如此一來,他們才認為自己對樹已有徹底認識。可是,佛陀說,想得到這類知識的人其實是很愚蠢的。這些事並不一定得明白。只要知道樹有根、有葉就足夠了。你會想數樹上有多少片葉子嗎?只要看一片葉子,就應該能舉一反三了。

 

  這道理用在人身上也一樣。一旦認清自己,便不須勞煩四處觀察就能看清宇宙間的一切人類。佛陀希望我們反觀諸已,我們如此,別人亦然。我們皆是「一切眾生無有差別」,(samabbalakkhana)一切「行」皆是如此。

 

  我們修習三摩地就是為了要能捨掉煩惱,令生真知灼見,進而放下五蘊。時而有人談奢摩他,也有人談毘婆奢那,我則覺得這蠻令人困擾的。修三摩地者,自然稱頌三摩地,可是,修定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心平靜下來,讓我們能明白方才所談的「法」。

 

  另一方面,也有人會說:「我不需在三摩地上下太多功夫。明白這只盤盞終有一天會破碎不就夠了嗎?這就管用了,不是嗎?我的三摩地功夫雖不好,但我對那盤盞終會破碎可是心裡有數。是啊,我會細心照顧它,因為我怕它會摔碎掉,但我亦深知它的未來命運,所以當它摔碎時,我不會傷心難過。難道我的看法不對?我不需要下太多功夫在三摩地上,因為我早已具備這番知見。你們修三摩地的就是為了長此知見,必須經坐禪修心後,才能有此覺悟。我不用花太多時間坐禪,卻對萬法(一切現象)的本然已十分篤定。」

 

  這是我們在座所有修行人的毛病。各派老師都在宣揚自家不同的禪修方法,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。然而,所有法門的真實目的莫不是為了能覺悟真理、看清事物的本然面目,終至解脫疑惑。

 

  以我看來,一旦具備正確知見,心就會服從於我們。服從於什麼呢?服從於無常之下,明白一切都是無常變卦的。一旦看清楚了,一切到此停止,成為我們放得下的原因,而能讓事物隨順自然。如果沒什麼事發生,我們就安住於平靜當中;如果風波不斷,我們就觀想:這會讓我們受苦嗎?我們是否對它執取不放?真有其事嗎?這樣才能護持我們的修行。修行一旦到此階段,我認為在座的我們都能體悟真正的寂靜。

 

  不論我們修的是毘婆奢那或奢摩他,只是如此而已。可是時至今日,在我看來,佛教徒照本宣科地談起它們(止、觀)時,似乎變得模糊而混淆。然而「真實法」卻一點都不含糊,它依舊如昔。

 

  我覺得還是直探根源,端看事物在心中生起的原點比較理想。此外無他。

 

  生、老、病、死雖說概略,卻是宇宙的真理。所以要清楚它,認清這些事實。如果認清了,就能放下了。哪怕是得、勢、譽、樂及與其相反面的一切,你皆能放下,因為你已認清它們的本然。

 

  如果我們達此「認清真理」的境界,就會是一個清心寡慾之人,食、住及生活所需雖簡陋,卻心常滿足,容易溝通、舉止謙和。沒有了困頓和麻煩,就能隨意而安地生活。一個禪修並對平靜之心有所了悟之人,就是這樣。

 

  如今,我們以佛陀及其聖弟子的方式在修行。那些聖者雖已成就覺醒,卻在有生之年仍不間斷地修行。他們的作為是為自己、也為眾生;縱然他們已所作皆辦,可是卻依舊不懈於修行,並盡所有可能地為自己和眾生尋求福祇。我認為,我們應以他們修行典範,不志得意滿——這是聖者們根深蒂固的根性,不怠惰於修行,因為精進是他們的志向,亦為他們的天性。這是聖者、誠摯修行者的特質。

 

  我們可以拿富人和窮人為例。富人比窮人更勤奮於工作。窮人愈不努力,致富的機會愈小。富人因見多識廣,所以養成做什麼都盡心盡力的習慣。

 

  說到休息,我發覺修行本身就是種休息。我們一旦修行以達到目標、認清目標、成就目標,儘管多忙碌,都不致招來挫敗和傷害。靜坐不動時,不可能受到傷害;不論任何狀況,都不能加以影響。修行已成熟圓滿、達到目的地。或許今天沒機會坐下來修三摩地,那也無妨。三摩地不僅在靜坐而已,一切姿勢中都能有三摩地。如果能在所有姿勢中確實修行,就能因此享有三摩地,而不受任何事物所擾。諸如「我現在的心境混沌不明,所以無法修行」的談話不會出現,更不會有這種想法;我們絕不會有那種感受。我們的修行不但順利增上,而且完備——修行就該這樣才是。在解脫狐疑、困惑之後,就停在這點上,再做觀想。

 

  你可以往「身見」、「疑」和「戒禁取見」里審察。解脫這「三結」是第一步。不論你學了什麼學問,這「三結」都是心必須解脫的。它們現在的情形如何?我們又陷入的多深?這是我們自己才能清楚的;我們必須有自知之明。還有誰能比我們更明白?如果我們就卡在身見、疑、戒禁取見的執著上,在此處狐疑不定,此處便生「我」的概念了。可是我們現在只能憑想象的,因為如果沒有「我」,那是誰有興趣修行呢?

 

  這三結是共存的。若能藉修行而認清並終止它們,就能如佛陀與其聖弟子般平凡度日。他們像世間凡夫(puthujjana)一樣生活、使用同樣的語言,日常生活實在並無兩樣,遵循大致相同的風情民俗,唯一與眾不同的是他們不再給自己的心製造痛苦;他們沒有痛苦。重要關鍵點就在這:超越苦、滅盡苦之上。涅槃就是指「滅盡」,滅盡苦、滅盡熱惱、滅盡疑惑和焦慮。

 

  對修行的狐疑是不必要的。一旦心生疑惑時,別在疑上生疑;只要正視它,然後將之粉碎。

 

  起初,我們訓練將心平定下來。這可能不怎麼容易辦到,所以勢必得找個適合自己根性的禪修法門,要平靜下來才比較容易。但事實上,佛陀是希望我們回歸自已身上,負責任地反省自我。

 

  所謂熱惱指的是「嗔怒」,涼爽則是指耽溺「欲樂」的極端。熱惱便是自我折磨的極端。我之所求者,既非熱惱,亦非涼爽。認清熱惱和涼爽、看清一切萬法(一切事物)。它們會使我們受苦嗎?我們會對它們生執取心嗎?舉「生是苦」的教法來說,並非單指此生死亡後投生下輩子而已;那太遙不可及了。「生」是苦就在此刻當下。一般說「有」是「生」的因(「有」緣「生」),但何謂「有」?我們對任何事物的執取或定義便是「有」。只要視任何事物為「我」或「他」,乃至為「我」所有,而不具慧眼勘破這些徒為世間法的,全都叫做「有」。只要我們執持某物為「我們的」或「他們的」時,一旦產生變異,心就會震撼不已;不是受正面反應所震撼,就是被負面反應震撼,遂而生起經驗苦、樂受的「我」的意識,便是「生」了。一旦「生」生,苦便如影隨形。老是苦、病是苦、死亦是苦。

 

  當下產生「有」了嗎?我們有覺察這份「有」嗎?就拿寺裡的樹為例罷。如果一寺住持認為這座寺院屬他所有,一個不覺察,便投生為寺裡每一株樹中的蟲。這份對「我的」寺院、「我的」園子、「我的」樹林的執取,便是霸佔樹木的蟲子。若有百千株樹,他就會投生為蟲百千次。這便是「有」。一旦樹遭砍伐或受危害,蟲必受影響;等同心受到了震撼後因種種焦慮而「投生」。接下來便是生苦、老苦等。各位有覺察這類的發生模式嗎?

 

  好罷,若以家和院子為例還是有點遠,那就看看當下坐在這兒的我們好了。我們都是由五蘊和四大所組成,這些「行」(諸行)於是被稱為「我」。你們認為「諸行」以及這些假名安立的真是它們的本然嗎?如果不能看破它們的真相,就會生「有」,就會對五蘊生喜樂、悲歡,落得種種苦果而投生。這種輪回此刻當下就在發生。這個杯子在當下破碎,我們當下就會難過;它現今完好如初,當下就快樂無憂。事情就是這麼缺乏智慧控管地任其憂悲喜樂,到頭來只有毀滅一途。要明白這個道理,無需遠求,只要一心專注在此,就能明白是否有「有」。而當它生起時,你是否覺察?你是否覺察世間法的假名安立?你對它們瞭解嗎?不論我們是否深信「我」和「我所有」的假名安立,重點其實在於那份執持不放。這份執持是那條蟲,是導致「生」的起因。

 

  這份執著在哪兒?在於對色、受、想、行和識的執取,以及對苦、樂的執著,然後受到障蔽而投「生」,一切都是因我們的感官接觸而產生。眼睛看見形色,當下就在發生。這是佛陀要我們在根塵接觸時,觀察、認清當下產生「有」和「生」的情形。一旦認清它們,就能放下;不論內外,內至感官、外到對象都一樣。這都是當下能照見的,而不是此生死後才發生的事。它就在當下眼見色、耳聞聲、鼻嗅香、舌嘗味當中。你有隨它們投生嗎?在「生」產生之際,便應馬上覺察、認清它,這樣比較好。

  

      具備智慧才能穩定地保持正念和清明思惟。如此一來,才能覺察自我,並認清當下正在進行的「有」和「生」。你們不需去詢問算命師。

 

  我有個住在泰國中部的朋友。我們過去一起共修,但很早以前就分道揚鑣、各修各的。最近我與他再次重逢。他雖以念處、誦經、講經來修持,可是疑惑卻仍舊不解。他向我頂禮後說:「啊,阿姜,很高興能見到你!」我問他為何這麼說。他告訴我他曾去過一些算命的廟裡,雙手捧著佛像說:「如果我已達至清淨的境界,就能舉起這尊佛像。如果修行未果,就舉不起來。」結果真讓他舉起來了,他為此樂不可支。憑這沒有實質根據的小動作,卻對他意義非凡,以為自己已清淨無暇,於是便在石頭上刻上:「我已舉起佛像,如是成就清淨。」等大字。

 

  「法」的修行人不該如此。他完全被自己所蒙蔽了,一心只往外求,僅見石刻或泥塑的外型,而無視自己內心當下的起心動念。我們的禪修只要往那裡(起心動念處)看,就不會有疑惑。因此,依我的看法,我們的修行再好,也沒人能為我們印證。譬如我們所在的這間禪堂,是一位只有小學四年級畢業的人所建造。他的營造技術精良,卻沒有牌照。他不能像受過完整訓練和教育的建築師一樣,示出執照;他既沒有保證書,也不能為自己驗證,可是他的施工卻很精良。真實法亦然如此。我們雖不博學,繁文著述也懂的不多,可是我們卻認知苦,知道導致苦的原因為何,而且懂得放下,不須去鑽研種種著述。我們只須朝自己的心裡看,觀察這種種一切。

 

  別修得糊裡糊塗的,給自己製造一大堆疑惑。一旦心生疑惑,借著如其本然(如實)地觀看來控管它,然後放下。說穿了,其實什麼也沒有。我們營造事物存在的想法,實際上卻空無一物——無我罷了。我們滿腹猜疑的心認為事物存在,有一個「我」。這麼一來,因為認為必須有所獲、有所成的想法,使得禪修倍加艱難。你會為有所得、有所成而修行嗎?這樣正確嗎?在擁有和「有」當中,「貪」是唯一介入其中的。如果你這樣修行,那是沒完沒了的。

 

  我們現在談止息、滅盡。一切因智慧而滅盡、止息,而非無明。如果能這般地修行並以親身經驗來印證,他人怎麼說就不重要了。

 

  因此,千萬別迷失在修行的困惑裡。別固執已見或執迷於他人的看法,保持中立的態度,智慧自然會正確而圓滿地生起。我時常拿我們所居住的地方做簡單的比喻。如同房子的屋頂和地板、樓上和樓下。若有人拾級而上,他知道他在二樓;(腳下踏實地站著)一旦下樓,知道他就站在樓下。我們就僅知道這些。我們知道自己不在樓、就在樓下,但是卻沒有覺察中間的所在,因為那個空間是無法確認或衡量的。我們從不思惟這中間的空間,不管是否有人從樓上走到樓下都一樣,它依然在那兒。真實法亦復如是,哪兒也沒去,一點都沒改變。當我們說「無有」時就是指中間空的所在,不受任何事物所標籤或認同,亦無以言表。

 

  比如,這個時代有志學「法」的青年們都想知道涅槃是什麼?但是,如果我們告訴他們那是個沒「有」的所在,他們就退步不前,不想去了。涅槃是止息、寂靜的所在,可是他們卻只想知道那兒的生活如何,都吃些什麼,以及在那兒的享受。這就永無止息的一天了。想明白真理的人,真正的問題應該是如何修行才是。

 

  曾經有一位外道遇見佛陀時問:「你的老師是哪位?」佛陀回答他說:「我是靠自己精進修行而開悟的,我沒有老師。」但這樣的回答對那位外道而言並沒說服力。話說得太直接了。他們的心各屬不同的境界,即便那位外道整天整夜地追問,他還是什麼也不明白。一顆開悟的心是如如不動的,因而深不可測。唯有藉由修行,我們才能增上智慧、蠲除疑惑;此外別無他法。

 

  我們應聽聞佛法嗎?當然,可是所學的應落實修行才對。但這並不表示我們就此遵從教導我們的人;落實教法而產生的體驗和覺醒才是我們所要遵從的。例如:我覺得「我真的很喜歡這件東西。我偏好這樣做事!」可是,佛法中並不允許這種貪著。如果我們真的一心向「法」,一旦見到與「法」相違的,就會放下貪愛的目標。知見(解)的目的便在於此。

 

  話說多了,各位應該都累了罷。你們有沒有問題要問?應該有罷......各位應有放下的覺醒。事物襲來,就放下它們,但可別不明不白、不明事理地就放下;當中要有正念才行。我方才所說的一切皆指向以正念時時庇護你們。意思是以智慧而非愚痴地修行。於是,一旦智慧鮮明而持續增上時,就能獲得真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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