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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 續 親 情

2013.9.17   為恭醫院  洪宗杰醫師

我的名字叫陳o嬌,民國五十九年,從頭份後庄出生,十九歲結婚,生了一男一女,這期間跟著老公努力的賺錢養家,直到三十歲那年,在胸口摸到米粒大的硬塊,到長庚醫院去檢查,醫生說是原位癌,建議我立即切除右邊乳房及淋巴,配合醫生給的藥物和定期的檢查,在第五年的時候,醫生說控制的很穩定,藥物可以不用持續服用了,心想終於撐過了。

穩定的過了一年後,突然感覺到時常會咳嗽,檢查後才發現是「轉移」到肺,當下醫生建議我要做化療,不過我拒絕,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,讓我掙扎了一年之久,在家人的支持下,覺得還是要給自己一個機會,至少我積極的嘗試過,但是在做的當下非常的難受,我的兩個小孩當時都還在讀書,老公必須扛家計,由於我本身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人,不敢麻煩其他家人陪同,所以時常都是獨自一人到醫院接受治療;本身非常害怕打針吃藥,再加上心理上的排斥,造成生理上更加的不適,所以每當上到化療的那個樓層,我總是會感到噁心,一定要先造訪化妝室,甚至在化療的過程中,邊打邊吐,回到家總是要適應一兩天,才能回到工作崗位,當時沒有人能夠幫助我,回到家只能靠自己煮來吃,晚上還要準備晚餐,那時真的是身心疲憊,三十五歲的我,就像平常一般的女生,會愛漂亮喜歡打扮,不過接受化療的我,開始慢慢掉頭髮,每當洗頭看到掉下的頭髮,都會覺得很難過,女兒買了假髮和帽子給我,但是畢竟不是真髮,看起來有些不自然,很擔心別人看我的異樣眼光,所以變得不愛出門,不過兒女們總是會陪著我,當我的左右護法,不讓別人接近我,讓我很感動。接受一年治療後,腫瘤卻沒有減少,我決定要靠我自己的意志力活下去,雖然沒有接受治療,但利用飲食和運動去調養,中間一度癌細胞指數有下降,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三十八歲的時候,突然感到呼吸越來越急促,醫生告訴我癌細胞指數又升高了,要我儘快接受化療,但我拒絕,因為我給過自己一次機會去試驗,但它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增加,想說既然做化療並沒有改善,那我也不要讓自己那麼辛苦,我要照我自己的方式過活,即使家人勸導,也不會改變我的心意,因為沒有人比我更能體會化療帶給我的不適。

直到民國一百零一年一月多,因為一場感冒,加速了我的病情,一直咳嗽,咳到沒有聲音,一直喘,我想說只是一般的感冒,過幾天就會恢復,沒想到更加嚴重,原本一直拒絕進到醫院的我,經由家人苦心的勸導,才馬上到新竹的某間大醫院去就醫,但是長年的病歷都在長庚,醫生說我的情況很不樂觀,建議我回長庚去接受治療,下午跟家人商討後,決定儘速前往長庚,我在長庚急診待了四天,經由家人的建議轉往桃園長庚,住了兩天,醫生看了我的檢查報告,跟我說之前比較會喘是因為感冒引發肺炎再加上肺轉移,經過多天的診治後,比較穩定了,可以出院療養,當時在新竹的醫院,聽到醫生那樣告訴我,我告訴我的家人,別擔心該走還是要讓我走別難過,雖然過後病情有比較穩定得已回家,不過喘的狀況還是一直存在,加上肺部有痰,容易咳嗽,整個人每況愈下,吃不下也睡不太好,從三樓主臥改到二樓,上下樓老公會揹著我,減少我的活動量,不過每天早上就是我最痛苦的時刻,老公和小孩要上班上課,我只能靠自己慢慢走下樓,到了客廳後,總是要在沙發上喘很久,等舒緩了過後,才能如廁與盥洗,每天自己一個人在家,讓我感到害怕與煩躁,小孩都說我悶悶不樂,整天盯著電視看著電視裡面的人在笑,但我卻笑不出來。

七月二十九號是我的生日,平常我不太過的,但是剛好臺北的姑姑下來,我們全家一起去吃飯,女兒給我買了蛋糕慶生,我邀我的公婆、姑姑、姑丈、大伯一家和我們家的老公小孩,一起拍全家福,那時候的我,沒有接受任何的治療,呼吸喘息也非常的劇烈,醫生是說癌細胞影響到我的呼吸道,心想我應該撐不久,一直以來的心願就是拍個全家福,不希望我突然走的時候沒也留下什麼,當時我先生的表妹,她以前是護理師,所以有醫護上的經驗,那時她告訴我的小孩,一定要帶我去做化療,否則有可能會因為呼吸衰竭而死,當時我毅然決然地拒絕,心想我給過自己一次機會了,不過我的家人都非常擔心,一直苦口婆心的要我接受治療,但是我不想再承受這種痛苦,我只希望能好好的離開,最後我告訴我的女兒,「不要再叫我做化療了,我承受的苦,你們沒人能體會,如果化療能有十分的把握能痊癒,不管再痛苦我都會做,但是你們不能保證,硬逼我做,好我做,但是如果我怎樣了,我會恨死你。」當時的我心裡真的很不快樂。

一百零二年的過年,是我最難過最不舒服的時候,完全吃不下東西,體重到達三十幾公斤,我不敢照鏡子,不敢出門,不讓親人朋友來看我,初二回娘家,由於是大家庭,所以兄弟姐妹甚至堂弟妹都在,大家看到我都問你怎麼變這麼瘦,我的親兄弟姐妹問我,怎麼會這麼瘦?一直要我去做化療,但我只能笑笑不答,現在再看那時候的照片,真的是瘦到皮包骨,看了真的會讓人很難過。五月初突然感到喘不過氣,馬上要兒子載我到新竹的大醫院,不過他們還是用同一種理由婉拒我們,要我們回長庚,所以我們當天就回到頭份為恭醫院,住了一個多禮拜有比較穩定就回家修養,但過不到幾天,又感到呼吸急促,我們緊急坐救護車回為恭就診(以下由女兒轉訴)

當天晚上十點多我接到媽打給我,她還開玩笑的說:「你聽?」,我很疑惑?她說:「我又在醫院了。」我詢問一下狀況後,就趕緊掛掉,當時我還在學校宿舍,晚上又有門禁不能及時趕回家,我很害怕很著急,趕緊走出去找朋友,當時的我很慌很亂,一早我搭五點多的車,回到竹南,在火車上,我一路壓抑著情緒,深怕眼淚會奪眶而出,趕到醫院看到我媽,情況還很穩定,我就放心許多了,不過我還剩下一個半月才畢業,不能天天陪著她,不過她也很體諒我,真的等到我畢業回來陪她,在等待畢業的時候,是我最難過的時候,我只能在下課之餘打電話關心她,知道她很好,我就放心了。不過最難過的其實是畢業典禮當天,自從幼稚園過後,爸媽因為工作忙碌,就再也沒參加過我的畢業典禮,媽媽曾經答應我,畢業典禮可以的話她會來,她說:「我帶氧氣沒關係嗎?不會讓別人覺得奇怪嗎?」我說:「我不管別人怎麼想。」

只是沒想到媽媽會住院不能來,看到旁邊的同學帶著爸媽前來,抱著花開心的慶祝畢業,我心中就莫名的感到難過,不過幸好我的兩個朋友,不辭辛勞地陪我上來,還偷偷訂了一個好大一束的畢業花給我,別人看了都很羨慕,我雖然感動我的朋友,對我這麼好,但是我更希望我的家人,能陪伴我畢業。終於畢業了,我成了24小時的看護,別名「瑪利亞」,天天陪在媽媽旁邊,看著她吃陪著她睡,我內心感到很平靜,在內科病房時,因為病情控制得當,所以她變得很會吃,也開心許多,護理師對我們很照顧,會關心我們,在我們覺得病情很穩定時,我們試著想縮減她的藥量,想讓她回家,不過藥量一改變,媽媽就感到不適應,好像回到幾個月前的不舒服一樣,當時的她不舒服到,她拜託我們,讓她舒服就好,不要管是不是會用到嗎啡,那時候醫生也認為她的狀況不太好了,經過三到五天的調適,終於找到合適的劑量,不過當時我們也在評估是否要轉安寧病房繼續治療,一開始我們非常的排斥,甚至連媽媽都不願意,覺得好像到安寧病房就是已經被放棄,沒有救了,外婆甚至下重話,「如果你上去,我就不來看你了」。外婆愛女心切,她不要她打嗎啡,渾渾噩噩的走。

不過有次遇到緊急狀況,但是內科的護理師比較少,沒有辦法馬上緊急的處理,那次過後,我們聽從洪宗杰醫生的建議,到了安寧病房,第一天上來,其實我有點害怕的睡不著,但是過後發現其實沒什麼好怕的,而且這裡的護理人員,很親切很溫暖,讓我們有在家的感覺,在這我們過得很開心,護理師會陪伴我們聊天,耐心的為我們解惑,只要我們有需要告訴她們,他們都會立即得給予我們幫助,這裡的病人來來去去,不過都非常好相處,大家都很客氣,像個大家庭一般,那時H2住了一位張奶奶92歲了,一直是由她的媳婦陪著她,她叫做阿信,阿姨人非常的大方,每天都很有朝氣的跟大家打招呼,讓我們感到很溫暖,有東西都會跟大家分享,媽媽也會禮尚往來,在這邊的生活讓我們很安心,也很快樂,狀況非常的穩定,洪醫生讓我們可以出院回家,不過家裡的設備不如醫院,在家裡有諸多不便,狀況百出,讓我時常束手無策,幸好在出院時,護理師有教我很多緊急的措施,如果遇到問題也能隨時打到護理站。

過了五天後,媽媽又感到不舒服,喘不過氣,馬上坐著救護車回到醫院,狀況才比較穩定,不過還是得住院,這次的劑量又比往常在加重,類固醇已經讓媽媽腫到不行,容易抽筋找不到血管,依醫生的建議下,我們開始用到嗎啡,不過只要能讓她舒服的方式,我們都不排斥讓她嘗試,不過我的外婆非常的排斥用嗎啡,她認為打嗎啡一定很快就走,要讓媽媽早點走,我們才吃嗎啡,一開始我們也是有這種既定印象,不過其他家人都同意我們使用,只要媽媽舒服。因為外婆的排斥,我們原先不讓她知道我們開始接觸嗎啡,但是後來狀況越多時,我們不得不跟她坦誠,護理師告知善意的謊言雖好,不過真的到了最後她才知道,會更不諒解我們的,所以我們向她坦誠,一開始她不能接受,覺得我們在騙她,但是媽媽親自開口拜託她,跟她說:「媽拜託妳讓我吃,讓我舒服好不好。」外婆雖然無奈的説:「好啦好啦!」但我知道她也是不捨女兒,我告訴她:「阿婆,我們會幫她控制,畢竟她也是我媽媽,我也關心她,我們的出發點,都是要她好,所以讓她自己選擇舒服的方式好嗎?」雖然她百般不捨,但還是得接受。

在這次的住院期間,我們病房好像是家人與鄰居一般,互相關心照顧,八月二號我們在安寧病房舉辦了父親節活動,七月底時,H2的阿信阿姨,原本是要跟我們一起參加的,不過張婆婆在七月底的時候因為身體不適而逝世,所以無法參加,不過我跟婆婆有點緣份,在她要離開的前兩天,我夢到婆婆跟阿信阿姨一起來敲我們的門,我看到他們開心的跟我道別,說:「掰掰我們要回家了。」我沒有告訴其他人,隔天我媽媽說她想去看婆婆,她說她來這麼久都沒去看過,想去打聲招呼,我就推著輪椅帶她去,媽媽叫著婆婆,婆婆還有發出聲音好像在回應一樣,隔日的凌晨我就有聽到一點聲音,我知道外面應該有狀況,不過我沒多想,隔天就聽到護理師說婆婆去西方了,她說她一直以來都是笑著的,所以我才說出我前幾天的夢境,我想是因為婆婆知道我們有去看她關心她,所以要離開時,才來與我道別,在安寧的這段期間,真的很奇妙,我媽媽四點都會做晚課,在11樓的時候,我想跟著念都會念到睡著,不過有次心血來潮,我跟著念那次開始就沒再睡著了,我想是佛緣到了吧,開始接觸到佛法,我會跟著媽媽念佛,或許是我有佛緣,我對佛理和尊經有所體悟,時常我會告訴媽媽一些佛經中的道理。

在安寧的期間,媽媽時常都是開開心心的,原本就待人客氣的她,聚集了很多善緣,時常都要我拿著很多蛋糕、水果去廣結善緣,分給辛苦的護理師,在病房中我們可以自己做的,她總是不願意再麻煩護理師,她曾經問過我,她不懂為什麼這麼多人願意來看她,關心她,我告訴她並不是要做很多事,給很多錢才是結善緣,而是平常普通的關心問候,這是最直接的,別人都感受得到,她說這些的時候是邊掉淚邊說的,因為她不認為自己有做什麼事,讓別人會待她這麼好。

臨終的那個禮拜,我覺得媽媽變得很不一樣,變得愛撒嬌,想要與人擁抱,不管是媽媽、公婆還是護理師,只要在她身邊對她很好的人,他都想要抱一下,媽媽在住院前,一直是個很矜持的人,不願意讓外人看她的身體,她會不好意思,我也是在某次,她在家很喘,不舒服到沒辦法馬上起來上廁所,忍不住的弄濕褲子,那次是我第一次幫我媽洗澡,我看了真的很心疼,後來在醫院也是我幫她洗澡,雖然一開始很不習慣,但是想想小時候媽媽也是這樣幫我洗澡的,有什麼好害羞的,後來我們會邊洗邊聊天,真的很開心媽媽給我這個機會,讓我能為她盡一點心力,我們在這期間也變得更親近,臨終的那個禮拜,護理師問她要不要去洗SPA,她露出害羞的表情,一直捂著臉說很不好意思,但是後來她答應了,那天洗完她很開心,而且身上好香,我忍不住一直偷親她。

到了禮拜五她一早就突然叫我找護理師,說她快喘不過氣了,我緊張的去叫護理師,問她:「是要用吃嗎啡,還是想用打的。」她說:「哪種最快就用哪種。」平常媽媽是很能忍的人,我想媽媽應該是忍無可忍,才會想用打的嗎啡吧;九點的時候她又說她快呼不過氣了,我想應該是好兄弟在與她開玩笑吧,因為她一直抓著胸口,後來她有說好像有東西掐住她,當下我趕緊安撫她,告訴她好了打好了,放輕鬆點,她才緩和的睡著。那時候我趕緊跟哥哥說,也跟爸爸說,爸爸馬上下午就請假,哥哥和爸爸從那天就沒去上班,一直陪著媽媽,看到媽媽開始上嗎啡,我們有些擔心,但是看她很舒服的睡著,又感到有些欣慰,內心很掙扎,但是只要媽媽能舒服就好,我媽媽算是非常能忍的病人,最痛苦的時候,是在過年的那段期間,又吃不下睡不好,走個路都很喘,她是個苦都往肚裡吞的人,她不會主動要求別人幫忙,除非真的受不了了,才會說出來,我們在旁邊看得都心疼了,禮拜五那天下午她睡起來,變得不太愛說話,吃東西也吃不太下,要逗她笑都不太容易,我知道她心中有話想說,卻說不出口,我想那時候她應該有些感應,自己可能剩不久時間。

那三天她的呼吸次數非常的快,將進快四十了,不過我外婆很排斥嗎啡這類藥物,認為嗎啡打多了,就會加速讓媽媽離開,她有次還罵我:「我讓她貼嗎啡,是要讓我媽媽早點走嗎?」我跟她解釋是因為媽媽的類固醇劑量太高,擔心她身上的水腫,再繼續下去可能會讓器官壞死,所以才用疼痛貼片,一開始她真的很排斥,後來我們一直跟她溝通,她也只能接受,不過當她知道開始有打針劑,她又問說能不能停掉貼的,外婆擔心劑量過大,之前媽媽用吃的嗎啡,即使她很想睡,但為了外婆她會撐著,不讓外婆擔心,我們之前就是擔心外婆會難過,所以在開始吃嗎啡時,我們沒有讓外婆知道,不過後面真的沒辦法,要上到貼片時,我們只好坦白,媽媽親自跟她說:「媽讓我用好不好!」外婆雖然難過,但是他知道媽媽真的不舒服,還是忍痛讓她用,外婆每次看到媽媽在睡覺,都會硬把她叫起來,要她跟外婆說說話,那時候我看了好難過,我只能代替媽媽安慰她,禮拜天的時候,媽媽的呼吸速率一度飆到39下,我真的很擔心,剛好外婆和爺爺都來看她,我知道媽媽是很孝順的人,一定不願意在長輩面前露出不舒服的神情,我看她眼睛一直閉著,我知道她在忍耐,所以我跟爸爸打pass,要他支開爺爺,媽媽很在乎公婆,她總是不願讓長輩擔心,所以要爺爺先回家。

爺爺出去後,剩下我、媽媽和外婆,我問媽媽:「妳是不是很不舒服。」她點頭。我又問她:「受得了嗎?」她沒有回應。再問她:「要不要打針。」她搖頭。我知道她是因為外婆在身邊,才這樣,所以我再問一次。這次我先告訴她:「媽,我們先撇開外婆的感覺,妳回答我。」我問她:「是不是很不舒服。」她點頭。再問她:「受得了嗎?」她搖頭。最後我問她:「那要不要打針。」她想了一下,我跟她強調「現在要先撇開外婆,你問問自己受得了嗎?要不要打針。」她點頭。我就馬上先去叫護理師,因為呼吸很不正常。

我出去的時候,外婆有跟媽媽說話,後來我進來聽到外婆跟她說,要她撐著佛祖都會保佑她,這只是一個關,過了就會好,我知道外婆愛女心切,但我也不忍心看媽媽受苦,所以我把外婆帶出去門外,坐在外面的椅子上,我跟外婆說:「阿婆,我知道我很殘忍,但我一定要跟你說,媽媽的病是不會好了,妳希望看到她不打嗎啡痛苦的走,還是讓她打嗎啡舒舒服服的離開,媽媽曾經告訴過我,她最對不起的就是妳,妳養她那麼大,她還沒好好孝順你,就要先離開,她覺得很難過;之前我們也勸她做過化療,但是我永遠記得她告訴我,妳們沒有人可以體會那種苦。」我把這些話告訴外婆,我甚至跪著跟她說,我真的很抱歉,我也替媽媽跟你道歉,你這麼疼她,她卻這麼早離開,但是我說:「阿婆,她真的很辛苦,她真的很不舒服的時候,妳都沒有看到,我看到了!我看了真的很心疼,我希望媽媽留給我最後的面容,希望是很安詳,我不要她最後是皺著眉頭離開的。」

這些話說完,阿婆真的很難過的大哭,這也是我陪媽媽住院以來,哭得最難過的一次,我雖然沒有辦法瞭解外婆懷胎十個月的痛,但是我對她的不捨,不會少於外婆,每次勸外婆要放下,我自己也很難過,我難過外婆年紀大了,還要替媽媽擔心、我難過媽媽痛苦,我卻幫不了她、我難過我要比其他人更堅強,我已經二十歲了,但是第一次要面對生離死別的,竟然是我最親的媽媽,我很依賴媽媽,喜歡她陪我去買東西、陪我去看醫生,她給我很多的安全感,以前我們家的氣氛,都是很嚴肅的,不太能隨便開玩笑,但是自從媽媽住院後,我們越來越親密,媽媽也變得像小孩一樣,很會撒嬌,時常都會忍不住的偷咬她;每天早上起床我都會看著她,就一直笑,我希望她每天都是開心的,真的很感恩上天,讓我在媽媽最後一段路,能天天陪著她聊天、吃飯、說說笑笑的,真的很感謝佛祖保佑,給我這個機會。

下午外婆要回家了,就拉著媽媽一直說話,想把媽媽叫醒,喊她一聲:「媽。」外婆跟她說:「阿嬌,起來了,阿媽要回家了,你不是要唸佛嗎?要發願去阿彌陀佛那,阿媽支持你去那,去那邊你就解脫了,一定要跟著阿彌陀佛去喲!」媽媽好像是聽到外婆說的話,努力睜開眼睛,手拿著她的念珠,念了兩三顆,手又重重的掉了下去,阿婆又叫了幾次,媽再唸了幾顆,真的沒力氣了。我就跟外婆說讓她休息一下,外婆就靠近的親了她臉頰好幾下,那一幕我有拍下來,不過每次看到那張照片,都沒有勇氣看很久。(後來做七的後幾天,外婆好像有感覺在她睡覺時,她的臉頰好像有東西去碰,就好像是有人在親她一樣,我想應該是媽媽知道,禮拜日那天外婆有親她,並且放心的讓她去,才回來看看自己的媽媽親親她。)

禮拜五媽媽突然的改變,秋吟早上與洪醫生先來查房,認為已經開始要用到針劑了,我感覺到秋吟有些難過,雖然每位護理師都很關心媽媽,但是秋吟讓我們感到不一樣的是,她對我媽媽像待自己媽媽或是小孩般關心,時常會進來陪我、陪媽媽聊天,摸摸她的頭安撫她。當天下午秋吟護理師放兩天假,回來值小夜,原本整天不太說話的媽媽,秋吟一來我跟媽媽說:「媽,秋吟來了唷!」她還嗯的一聲回應。在幫媽媽打針的時候,秋吟與她對話,媽媽也有回應。

因為禮拜日臺北姑姑下來,我跟哥哥都留在醫院,就叫爸爸去陪姑姑吃飯,六點多的時候,護理師進來量血壓,早上的血壓就有些低約87左右,在媽媽很清醒的時候,就有表示過她想回家斷氣,所以血壓大約七十幾的時候,就要準備回家,護理師七點量的時候,約略七十幾了,她要我們注意晚上的狀況,呼吸速率會改變,說完她就先出去了,我們等了一分鐘左右,就先量了一下血壓,但是試了兩次都量不到,我趕緊叫護理師進來,她量的時候,已經掉到六十幾,在六七點的這期間,我跟哥哥一直跟媽媽說話,要她放心,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和家人,要她安心。

我想媽媽是真的放下了,她的血壓迅速從六十幾直接掉到三十幾,心跳速率也從一百多掉到七十幾,護理師趕緊去推心電圖來監測,那時候她的心跳速率已經很緩慢了,一度快停止,不過我告訴她,媽再等爸爸一下,他快到了,媽媽的心跳才又回升一點,秋吟在幫媽媽淨身,過程很順利,她多撐了幾分鐘,在爸爸到之前,媽媽在7:21的時候就離開了,爸爸叫了她,很難過的想要她起來,不過我跟爸爸說,不要動她,我們一直持續地念著阿彌陀佛,要她一定要去西方,我跟哥哥在佛像面前,跪求了三次希望阿彌陀佛能親自來接她。媽媽往生後,在安息室裡,我們一直持續不斷地,助念八個小時,中途我出來填寫資料,很奇怪的是,在媽媽走的當下,我很難過地哭了,不過跪在媽媽身邊助念時,我卻沒再哭了,好像感應到媽媽解脫似的,秋吟看到我給了我一個擁抱,說我很勇敢,我跟她道謝,甚至跟她說:「我想媽媽是在等妳回來!」她說,她也這麼認為,她也覺得跟媽很有緣,感謝她等她回來,讓她有緣份陪伴媽媽到最後。

往生被是秋吟替媽媽蓋上的,蓋上的剎那有感到些許難過,不過我忍住,我覺得一直有種感覺,讓我很安心,在助念師父翻開第一次的時候,我看著媽媽,她竟然是笑著的,臉十分的安詳,所以自從那時,我就沒再哭過了,很多朋友都關心我,怕我很難過,因為以前在學校沒辦法常回家,時常想到媽媽都會難過,所以朋友聽到媽媽過世,都很擔心我,不過我卻莫名的沒有大哭,也十分冷靜,甚至面對來看媽媽的每位親友,我們反而安慰他們,要他們別太難過,媽媽走得很安詳,沒有苦痛,我覺得這才是媽媽想要我們做的,不要為她難過,因為她的病好了,解脫她13年來所承受的痛苦。

剛回家的那七天,每天都會去看看媽媽的遺容,親戚朋友一開始很難過,不過大家都覺得媽媽好像只是睡著一樣,氣色很好很安詳。前兩年我們去參加乾媽公公的喪禮,那時候我們哭的很傷心很難過,尤其在送進火化時,我們哭得肝腸寸斷,以前常在想如果換成媽媽,我們應該會哭到昏倒吧,結果我們在進行火化時,把媽媽的遺體送進火爐中,其它親戚哭的很難過很不捨,但我跟哥哥意外的鎮定,或許是我們相信她已經去西方,留下來的那個只是壞掉的軀殼,沒有覺得那個就是我的媽媽。

在帶媽媽牌位回家的路上,我們一邊念著阿彌陀佛,我抱著媽媽的相片,不知道為什麼很想睡覺,在渾渾噩噩的時候,我看往窗外的天空,突然感覺到,有一尊很大尊的阿彌陀佛,右手手心向下,好像要接引著誰一樣,之後半夢半醒的再看向窗外,此次看到的佛祖雙腿盤膝,膝上有個身著居士服的女人,感覺像是媽媽,我想應該是媽媽讓我知道,她跟著佛祖去了,要我別擔心。

我相信媽媽一定會去,因為從她離開以來,我有一種莫名的安定,還在醫院的時候,我會問媽媽:「媽如果現在佛祖伸手問你要跟祂去西方,妳要去嗎?」她說要我要去。因為有讀頌地藏,所以知道有可能其他邪魔歪道,會化作我們成為冤親債主,阻礙她前往西方,所以我時常會提醒她,要記得阿彌陀佛相貌是如何,其實我媽媽在家的時候,也有在念經,但是我覺得她真正到了為恭,接觸洪醫生和其他兩位師父,才真正的深入瞭解佛法,聽過慈廣師父分享過之前的病友,知道是否真正的「放下」,就是看他過世後的身體,是非常僵硬,還是十分柔軟,當我們助念完回家,我幫忙協助換衣服,雖然在醫院時,都是我在幫媽媽洗澡穿衣服,但這次的她卻已經離我而去,心情很不一樣,不過我邊換的同時,邊跟她說話,她好像聽的到我說話一樣,換的同時非常順利,身體還算柔軟,我就知道當下她一定有放下一切。

感謝在醫院的這段期間,洪宗杰醫生和其他內科及安寧病房護理師的照顧,讓我媽媽在最後的三個月裡,找到快樂的自己,醫生和護理師對她用心的照顧,我代替媽媽謝謝大家,感恩感謝,讓她知道當人生越不如意時,越要開心的過每一天,每當她不開心時,我總會告訴她:「媽,開心也是一天,不開心也是一天,我寧願你開開心心的像個小孩,也不要看妳愁眉苦臉的。」媽媽聽了就會對著我微笑。

我沒有特別勇敢特別堅強,有時候我也想像個小孩子一樣,會哭會鬧,但是我更希望不要讓家人擔心,心病比身體上的病更難醫,只要過了內心那關,一定會減輕很多不適的,媽媽陪了我二十二年,雖有人會覺得短,但是與其讓媽媽通苦的硬撐陪伴,我更希望她可以解脫痛苦,因為愛你,所以願意讓妳離開,我不忍心看你痛,留下並不是最好的選擇,病人有病人的自尊和意念,如果因為我們的捨不得,而讓她彌留人世繼續受苦,那我們並不是真的愛她。「生前只求常造福,死後願求不吃苦!」生不帶任何東西來,死自然什麼都帶不走。能帶走的只有此生的業障,就猶如成績單一般,死後評論你此生所造因業,決定你的去處,是上西天受福還是下地獄受苦。

在面臨自己人生的後事時,不要害怕死亡,更不要忌諱去談論,除非你自己本身沒有意見,可以讓親人全權處理。我會這麼說,是因為在處理後事時,有些問題產生,我媽是佛教徒,但長輩們都留有以前的道教傳統,因此產生很多誤會與爭執,內容就不多做闡述,在自己有意識時,決定自己以後要走的路,並不是件不好的事,而是要看自己心理如何去看待,我聽過一句話「棺材裡裝的不是老人,而是死人。」

如果是佛教徒,一定有讀頌地藏經,你就會瞭解,人投胎是受苦的,有悲歡離合、有歡笑淚水,讀地藏經有二十八種利益,其中第二十三就是先亡離苦,我想媽媽就是這種,受苦了13年,在她的最後一面,我看到的是安詳平和,不再痛苦了,所以我不會特別的難過她不在,雖然會想念會不捨,但是我知道這對她是最好的解脫,因為我愛她所以我願意放手,不要多做一些無謂的插管急救,這也是媽媽自己要求的,我尊重她並且敬佩她,因為我真的很愛她,謝謝她曾經出現在我的人生中,扮演很重要的位置,她沒有離開,因為她永遠在我心中,我真的真的很愛她,我和哥哥跟她約好了,一定要在西方再續這段親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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