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佛法與滅苦"

 石 中 玉(下)

文／恆礎法師

峰迴路轉

肺癌的病人是很不舒服的，經常有吸不到氣的感覺，十隻手指末梢常是紫青色的，胸悶、咳嗽、一咳就喘，走兩步路也不行，動不動就喘個不停，住院醫師和病患的關係非常良好，常常來看看、問問，調整用藥的劑量，令家屬和病人都感到安心。

古來有句名言" 英雄只怕病來磨"，安双也不例外，但他告訴法師：「其實我覺得身體的痛和感覺是可以分開的，痛歸痛我能忍，但不希望拖累家人，本來想把氧氣量調低可以回家陪陪媽媽，更奢侈一點的願望是騎個車到處去看看從小在一起的玩伴，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也做不到了…」

皈依後的第二天，安双的血氧忽然掉到50，後來雖然升上來一些，但就都一直無法再恢復到之前可以聊聊天、吃吃東西和家人通個電話那樣正常的活動了，這些日子裡，媽媽和親朋們都陸續到病房來探視，安双也在家人及醫療團隊的陪伴下回到三峽的家裡和媽媽一起午餐，差不多有兩個星期的時間，除了看護之外，妹妹、女兒、姪子…一家人日以繼夜地輪流守護著安双，陪著說話，陪著念佛。八月六號這天是個星期一，早晨三妹看到法師非常感激地說：「有這三樣在哥哥身邊，實在是太好了，這幅掛在牆上金色的阿彌陀佛，這個二十四小時連續播放的念佛機和這串刻有佛相的十八羅漢手珠！每晚哥哥睡不著的時候他都起身合掌拜佛，我也感覺聽著佛號心裡很平靜。」

這些日子中法師常常到床邊和安双說說話，有時也請志工一同來陪著念佛，安双只要知道法師和蓮友來了，一定會努力睜開眼睛或坐起身來彎腰敬禮，精神好的時候還會盤起腿來合掌念佛，看得出來，在非常不適的情況下，仍然法喜充滿，家人雖然不捨也還算是心安，但法師卻有些擔心了，擔心安双是否急著盼望佛來接引呢？如果身體的狀況持續不上不下，他會不會失去信心呢？多次到護理站請教醫師有關病人的現況，也和心理師討論病人是否心願已了，除此之外還請家屬協助再次確認是否一切都已無所掛礙…。

就在這段期間，法師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，負責每晚陪伴的三妹哭了，她對法師說：「實在是太久了…哥哥問我們決定得怎麼樣了…怪不得人說自古艱難唯一死…實在是太苦了…哥哥昨晚躁動不安，也不再對著佛合掌了…」大妹流著淚說︰ 「我昨天去問仁波切…」女兒也傷心地說： 「爸爸是很矛盾吧？又怕拖累我們，又知道我們捨不得他離開…」擔心與不捨使得家屬不知如何是好等、等、等，到底要等到何時才有轉機呢？身體真的就無法再恢復了嗎？是什麼原因讓病人受如此多的折磨呢？他都準備好了佛為什麼還不來接呢？真的都已經放下了呀！難道還有什麼我們該做還沒做到的嗎？千頭萬緒真是無從整理啊！

這時穩定的力量是最重要的了，法師知道這一天終究是會來臨的，也理解安双畢竟是一位初學佛者，何況他還深深忍受著身體上種種的痛苦呢！至於家人的不捨就更是令人心疼了， 八月八日 父親節的前一天，女兒排了幾個鐘頭的隊伍，買到了很貴的濃縮雞湯是要送給爸爸的禮物，法師心裡想著或許安双也在等這天吧！ ( 101/7/27 ~8/8)

柳暗花明

九號一早得知醫師為安双增長了使用鎮靜劑的時間，法師看到他坐在小餐桌前闔著雙眼，就在他的耳邊輕輕的說著︰「安双得過孝子楷模獎，不但是個好兒子，還是一位細心的好父親，體貼的好哥哥哦！我們可以把一直不願拖累家人的歉疚轉念為感謝呀！急著放下也是一種放不下哦！」休息了一會兒又繼續未完的話題︰「還記得之前您告訴法師不怕死的事嗎，但死亡不只是一個點而是一個過程，現在媽媽說哥哥是她從菩薩那裏求來，陪我們一甲子， 現在菩薩把他帶回，修行去了！只是個開始，從今天起我們師生互換了哦！法師現在是您的學生了，因為您正走在我們都不曾經歷的途中，把之前預習的道理付諸實行，您一定可以的，做給我們看！給我們希望！給我們光明哦！」

安双聽完這段話後用力的拍著桌面，面容是非常莊嚴的，再休息片刻，法師又告訴安双一個小秘密：「其實是阿彌陀佛在等安双，不是安双在等阿彌陀佛哦！等安双的身體每個器官都下班，息燈鈴響了，這才是一切功德圓滿的時候哦！就好像我們在媽媽肚子裡不也要等十個月成了型才能出生嗎？這是一樣的道理啊。」 

這天下午家人正好都忙著工作，病房裡只有看護陪伴，法師就在床邊說說話，唱唱佛號，不時的換著曲調，安双顯得格外平靜，雖然無法言語但一直專心的聽著，只要一換曲調就側過頭來好像很新奇的樣子，身體的變化一直顯現出來，時而抖動，時而冒汗，也有時手心滾燙，兩隻腳底一冷一熱，身體抖動的時候法師用輕鬆的語氣說：「啊啊！地震了又地震了耶！」冒汗時：「是下雨了哦！」地水火風四大分解的現象在之前就曾為安双做過詳細的說明，那時是以其他個案的故事作為範例，這時用地震、下雨、刮風、寒流之類的言語來提醒這只是過程中的自然變化，而最重要的是要全身放鬆，以一句佛號專注持續的把心穩定下來，面對變來變去的狀況才能無有恐懼，剛開始的時候安双還有些緊張，幾次過後相同的狀況再度出現時，嘴角竟微微上揚帶著一些笑意。法師心裡明白安双很快就能滿願了。

第二天清晨四點半左右，安双往生了， 家屬說非常安詳，呼吸是越來越慢就好像睡著了一樣。

助念的八小時內來了許多蓮友，大多是安双生前從未謀面，專修念佛法門的淨土行者。「媽媽說哥哥是她從菩薩那裏求來的，陪了我們一個甲子，現在菩薩把他帶回身邊，修行去了！」

( 101/8/9 ~8/10)

整理完這28 天的安寧日記，闔眼休息的片刻，彷彿看到高山峻嶺重重疊起的巨石任由日曬、雨淋、風吹、雷震千錘百鍊不知多少歲月過後，某個滿天星辰的夜晚一股清流沖刷掉最後一層沙泥，晶瑩剔透的寶玉就這樣默默的在山谷中，散發出溫潤柔和的光彩，暖了周圍…

取自蓮花基會 生命雙月刊第116期 2012年11月出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