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佛法與滅苦"

    小 天 使 的 成 長 路

 普安法師 （大林慈濟醫院暨台大醫院雲林虎尾院區臨床佛教宗教師）

我們總感嘆並惋惜著早逝的青春生命，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有太多想要完成的夢想，對生命充滿忐忑不安及尷尬的人生階段，有太多的不確定及對生命意義及定位的問題，在不斷的挫折及失敗中慢慢學習並形塑成自我，同時擔負起個人生命抉擇的責任。

妹妹（病人）在十歲那年，常為跌倒及骨頭痛所困擾，在當時被長輩視為成長痛，小孩搞囉嗦等理由忽略，直到發生次數太頻繁，在一次的檢查中才驚覺事態嚴重，並轉診大醫院。在反覆的檢查及治療過程，身體功能慢慢受到限制。為就醫南北奔波，以醫院為家，「病」將妹妹與同儕隔離、時間被凍結在確診時，她沒有機會再體會身為青少女角色個人成長的機會，夢想逐漸變得遙不可及。我們都期待自己能健康且無恙的老去，但世事無常，往往不盡人意。妹妹(病人)在生命旅程列車才剛起程，就即將準備到站。年輕的生命面對死亡，該是多麼的無助與孤單，說不出口的害怕、濃烈到深不見底的恐懼，「死亡」對她而言太過沉重了。

回憶起那天，在一個充滿生機盎然與寧靜的早晨，忽從護理站聽到病房傳來陣陣情緒憤怒且失控的哭喊聲：「妳們都騙我，這裡是“安寧病房”!我不要在這裡住院……。」妹妹用她很喘卻宏亮的聲音，表達出對生命無法操控的憤怒，及害怕被放棄的恐懼，媽媽不斷安撫其高漲的情緒，妹妹透過氧氣罩混雜著哭泣及言語所發出的聲音，讓團隊備感壓力與挫折。

妹妹自我的防衛機制排斥著新的照護團隊，對疾病的治療方式希望有絕對掌控權，其自主性挑戰著醫護人員的耐心與專業能力，護理人員甚至自身實際示範施打皮下針後，妹妹終於同意放置皮下針。媽媽擔心妹妹見到宗教師後會聯想到死亡，因而在初期拒絕宗教師探視，在感受到團隊的善意後進行短暫的探視。

每次探視圍繞在妹妹玩電腦、部落格經營的話題上，藉由肯定其優勢的能力，建立關係及肯定生命意義，同時亦了解妹妹對事情的看法及態度，做為照顧上的調整。父母說不出口的痛與不捨，談到病情進展，妹妹情緒大崩潰，以更大聲的哭泣及憤怒情緒拒絕聽到任何訊息；因為，講這個話題讓她覺得好像快要死了！媽媽要求宗教師能提供正向的想法，不要讓她失去希望和鬥志，並以眼神暗示不要提到“死”這個字，擔心這年輕的生命無法承受死亡之重。最摯愛的哥哥因升大一的壓力，及父母常將重心放在妹妹上受到冷落，在網路噗浪留言：「不說要死了嗎？怎麼還沒死？」此舉讓妹妹情緒徹底崩潰。

再次入院，妹妹明顯身體感覺失調，媽媽的1 2 3 (指的是聽口令活動腿部)失效，妹妹同意讓宗教師為其作「腳底穴位按摩」，妹妹隨著引導漸漸放鬆身體，接觸過程閒話家常後，談到對病情認知的想法，妹妹自述：「我知道我的喘是因為我的肺部有一個腫瘤，在長庚醫院醫師已經告訴我……，我討厭事情不清不楚、大人都很自私，只關心自己的感覺，我討厭妳們在病房外講悄悄話，有時我會難過想要生氣大哭。」媽媽聽了淚如雨下，不斷跟妹妹道歉，表示：「不想增加妳的壓力，怕妳受不了啊！」妹妹情緒釋放表示：「那時候跟妳們說我骨頭痛妳們都不相信，阿嬤比較疼哥哥，爸爸都聽阿嬤的話，說我騙他們……，我不要爸爸碰我。」引導雙向溝通後，媽媽了解原來妹妹早就知道病情，卻故作堅強。在此次，妹妹終於真正接受自己的病程進展。

妹妹在放鬆情境下，突然說：「怎麼有兩道金黃色的光芒？好奇怪？」在引導妹妹感受「金黃色的光芒的感覺及代表意涵」時，與過去常去「六房媽」媽祖廟拜拜經驗相符，宗教師肯定、支持鼓勵多觀想媽祖的加持及保護。

臨終當天的生死對話，妹妹：「我是不是快要死了？……胸口悶悶的，會緊張，感覺不舒服。」宗教師回應：「妹妹，我們之前討論過，後續可能會發生的情況，現在醫生叔叔和護士阿姨會盡量幫忙妳，讓妳身體比較舒服，但是你也要努力喔！現在就像是要去畢業旅行一樣，要去“六房媽”那裡。因為沒去過，也要暫時離開親愛的家人，所以感覺會緊張。但是，妹妹不要緊張，“六房媽”會來帶你，你可以帶著最喜愛的“阿比”一起去，你不是自己一個人孤單的走。家人也都在身邊祝福妳，之前有看到金黃色的光芒就是“六房媽”來看你保護你，你要專心想，現在身體感到無法控制、緊張都會這樣。我們試著放鬆，專心想六房媽喔！」。妹妹說了：「知道了啦，當然會緊張啊！緊張得要死。」妹妹再次看到金黃色的光芒，感到眼前的光芒，焦慮情緒緩解，家人感覺安心。

在生命回顧中，藉由過去出遊的照片，回顧好的生命經驗，肯定妹妹為這個家庭帶來歡樂及身為女兒的重要意義；在四道人生中，能讓爸爸與哥哥有機會向妹妹道歉，彼此關係和解，爸爸流著淚水輕輕為妹妹按摩肩頸，哥哥知道這是最後的牽手，最後妹妹向家人道謝，在家人的祝福及陪伴，意識慢慢的陷入昏迷，於當晚安詳往生，完成此世的生命功課。

妹妹的善終與託夢讓家人的淚水與傷慟有正向的機轉，美好的回憶變成祝福。此世短暫的生命示現，我們看到年輕的生命卻擁有深刻的內在力量，從否認、憤怒，到接受並學習諒解與放下，我們深受感動且相信在臨終過程，深刻陪伴的價值與意義。死亡準備是對生命存在的覺醒，亦是身而為人所應具足的本能；與天、人、物、我之間產生連結與感應，就能在內在產生無可言諭的力量面對死亡。最後，不忘再叮嚀一下：「妹妹，請記得我們有多麼愛妳，妳的示現也將影響深遠、長存我心。」

取自蓮花基金會《生命雙月刊》第109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