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佛法與滅苦"

 Hui-Yueh 94.11

床邊的“頭髮稀疏斑白的老人”與床上“弱小的中年婦人”……這一幕場景，令我印象深刻。讓我除了平常的那份關心所有病痛眾生的心情之外，不由自主地又多了一份好奇心想要靠近了解，這一床的病人到底是什麼原因，會有如此出乎尋常的現象？我們通常熟悉的是年少的照顧年長的、女兒照顧父親、媳婦理當照顧公公的這樣的世間人倫常態。

病人是位47歲子宮頸癌並有骨頭轉移的女性，照顧她的是已是71歲的公公。病人的公公說，因為病人的先生需要上班養家，二個小孩（20、17歲）也還在讀書，而他的身體也還可以（其實我看到老先生的腰間隨時都是繫著護腰的），所以就由他來照顧病人。又說：「她平常做人很好，也對我們全家真的是太好了，把我們照顧得很好，對我們公婆二人很孝順，現在無奈地碰到這種事了，所以就想好好地照顧她，幫她走完最後的這一段路。」，老先生的神情是對病人感激、捨不得、接受的心情。法師陪伴著老先生並提供資源，說明志工們可以提供的服務，讓老先生覺得有團隊的支持。

病人親切有禮，跟法師能夠侃侃而談，十分自然地陳述她得病的過程、心情與想法。在92年3月發病之後曾多次急診，並且積極地做各種治療、化療等等的。94年2月再作過兩次化療之後，她就自動放棄再做治瘉性的治療。她說她知道安寧療護的理念，認為生命期的延長並不等於生命品質的提昇，又因為看到婆婆過世之前也是因為糖尿病而拖累全家人，若是她個人的話，這並不是她想要的。所以在94年2月在作過兩次化療之後，她知道自己的病情進展情形，所以就決定不再做治瘉性的治療了。她對法師說這些話時的神情是堅定、有精神的，不是消沉、喪失求生意志等負面的感覺。

病人又說，當時弟弟非常不諒解她，也因此對她生了很大的氣。她的先生也曾下跪求病人再做治療，請她不要這麼早就自我放棄，也要為他們著想。但她都不為所動，並試著說服先生接受安寧照顧的理念。她也曾和公公討論過，公公也同意她的決定，並討論了要把她的骨灰放在高雄壽山與婆婆一起。

經由她的陳述，我們除了可以知道她3年來得病的辛苦過程、心情與想法之外，也可以看到她們全家人如何面對她的疾病的點滴片斷。我想也因為有這3年不算短的時間的經歷，家人已大都有相當的心理準備了。當然有心理準備，並不是說家屬就不會經歷悲傷的歷程，而是呈顯得較緩和。所以法師覺得唯有先生有比較明顯的悲傷神情。不像其它床的病人有的從發現到癌末，乃至到臨終，時間上的短促常造成病人與家屬們調適不及，所以他們的悲傷反應、情緒反應通常都會比較強烈。再則，還有另一個因素，病人的心性的穩定也會影響家人的穩定；反之，病人的家庭支持系統良好的話，也會影響病人心性的穩定的。所以這位病人的家屬，也可能因為病人的勇敢、堅定而受了病人的影響。

病人在2年多前，也就是在發病之後，開始修學佛法，修學的內容是氣功、金剛經、大圓覺經等等的，而實際行持法門則以稱念「南無大自在王佛」為主。法師也就在病人已有的修學佛法的基礎上，為病人強化金剛經上所說的緣起性空的道理及鼓勵病人稱念「南無大自在王佛」時，要學的、要細細體會的就是佛的那份自在，即使在病痛中。

因為子宮頸癌的緣故，病人有一現象就是大約2、3天左右就會有一次的陰道大出血，而醫師的處理方式通常是用「沖」的，這麼做是為了讓陰道內腫瘤的血流乾淨，在這同時並大量輸血。每當大出血，病人就會經歷一次的大痛苦，因為全身虛弱、畏冷、大量出汗、昏迷……。法師也曾有病人兩次大出血時在旁陪伴的經驗。

記得在第一次時，當法師靠近病人向昏迷中的病人說：「師父來看你哦！」，病人笑著回應。法師隨即坐下陪病人念佛，法師發現病人自發性念佛很強，即使法師未念，病人也會自動自己念。而且雖然昏迷、虛弱，但間續地可以看到病人的唇型就是在念「南無大自在王佛」。有時病人虛弱到看不到念佛的唇型了，但法師也為了提醒病人持續地念佛及確認病人是否有在念佛，而問病人：「有在念佛嗎？」，病人每每都笑著回應。

隔天，病人恢復像平常的清醒狀態時，法師首先確認她知道昨天法師在她身邊陪伴的事嗎？病人回答說，她清楚。進一步我為了了解病人念佛的動機，到底是為了求自己病好、身體健康而念佛的？或是正確的念佛心態？所以請問她在念佛之後她是如何回向的？病人說：「不一定耶！」，法師：「那可以說說看妳通常回向的內容嗎？」，病人：「有時回向給自己的親人，有時給冤親債主、消除業障、自己的師父、或是所有的眾生等等的。」。在確認她的念佛動機之後，我們可以看到病人真的是不容易，即使在病痛之中，她的慈悲喜捨之心還是無礙地一樣散發出來。

在第二次大出血的陪伴時，病人出現了譫妄的現象，閉著眼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比手劃腳，口中喃喃自語，像在結手印似的。我為她講說金剛經的偈語，提醒她看到的影像的虛幻，安慰她即使無法掌控自己的手腳，還是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心的，所以請她好好念佛，穩住自己的心性。

又在隔天，早上法師與病人討論到，這樣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經歷痛苦，會不會違背了病人原本的心願。討論到最後法師關心地問：「妳真的準備好了嗎？」，病人以堅定的口氣說：「準備好了！」。

就在當天的下午，法 師請教醫師關於病人大出血的問題時，醫師即向法師反應說：「她早上已經有跟我討論到她若再大出血時不想再輸血，只想請我幫她做最好的疼痛控制，而且也不在乎藥物副作用的問題。」，醫師又說：「我跟她解釋，若是特大量的出血，有可能會照病人的意願，但假如是較少量的失血，又有很多不舒服的症狀，還是會輸血的，因為小量的出血也有可能會拖很久，不會馬上致命的。」。

後來的出血，也都因為是並非醫師所說的特大量的出血，所以病人就又一次又一次地勇敢承受痛苦的經歷。也就在這麼一次又一次的折騰之下，病人的身體也一天天地更形虛弱了。最後因為健保制度的規定的緣故，她轉往其它醫院的安寧病房了。法師敬佩她堅強的意志，但內心也十分不捨她對抗病痛的辛苦。

這位病人，她讓我們感動的是她的勇敢與健康的心性，可以說是位安寧理念的奉行者。我們更在病人的身上看到了信仰所產生的力量，一位對信仰對象具有真實信心的人，他的行為在生活中也必定是對信仰理念真實實踐的人，也就是所謂的「信行一如」、「信行不二」。因為她相信安寧緩和療護的理念、相信佛法，所以也仗著信仰的力量陪伴、支持著她堅強、勇敢地渡過在安寧病房的每一天。

(摘自蓮花基金會生命雙月刊第86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