戒、定、慧
修習佛法的我並無太大學問,只知道解脫道應從「戒(sila)」(尸羅,廣義有道德生活、守持戒律、行止如儀和不傷害自他等義。在此譯作「戒德」(德行)。)著手開始。戒是正道的莊嚴起點;定(三摩地)(samadhi,意指禪定當中,心的專注能量。)的深沈平靜是美好的中段;慧(般若)則是完美的句點。雖然戒、定、慧可以分成三項各別的訓練特質,但愈深入觀察,愈會發現三者其實是合為一體的。持守戒律,須有智慧方能理解。我們通常都建議大家以遵守五戒來提升道德水平、鞏固個人的品德。話說回來,戒德要圓滿可是需要偌大智慧的。我們必須顧及到言語、行為及其後果,這都是智慧要下的功夫。因此,若要增長戒德,我們必須仰賴智慧才行。
根據理論的說法,先以持戒,後得禪定,終獲般若智慧。可是就我的觀察結果發現,智慧才是三學中的盤石。如果要全面覺察我們言語動靜的一切後果——尤其是惡果,就少不了智慧的指引和監督,以詳細探究因果的運作方式,從而淨化我們的身行、言語。一旦我們對道德和不道德的行為熟悉清楚了,便會看見修行的下手處了。我們棄惡揚善、止惡行善,就是戒德。屆時,心會變得更加堅定穩固。因為,一顆穩實、如如不動的心已解脫了與身、口相關的種種焦慮、懊悔和困惑。這才是三摩地。
這顆穩實專注的心會在佛法修習中引發更加強而有力的輔助能源,使我們對所經驗的視覺、聽覺等有更深刻的觀想。一旦心穩固在正念和安定上時,我們便能著手往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;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(法塵、心的對象)的實相裡持續探究。當它們一一現起時,要繼續以決意審視它,以防止正念有所閃失。這麼一來,我們便能了知它們的本然;其實都是隨其自然法則而形成的。就在我們的領悟穩定成長之際,智慧於是生起。一旦對事物的真實本然有了清楚的瞭解,我們的舊有想法就會被連根拔除,概念的知識將轉化為智慧。戒、定、慧就是如此融會貫通而成為一體。
當智慧強韌有力地增長時,定也會逐漸地成長。三摩地愈是不可動搖,戒德便會愈穩固、愈無所不在。一旦戒德更圓滿時,三摩地便得以更加滋養,從這更加穩固的三摩地中則會導致圓熟的智慧。戒、定、慧三學在揉捻、交織後,一同建構起佛陀所教之「八正道」——佛陀之道。此三學一旦達到了顛峰,這條修行的正道便會有力量來斬除染著清淨心的一切煩惱(kilesa)。(意指染污的心理特質,通常是指貪、嗔、痴以及以此三毒為基礎的不善心所(心理)。)當貪、嗔、痴露臉時,此「正道」是唯一有能力循跡腰斬它們的工具。
四聖諦——苦、集、滅、道,堪稱是修習佛法的架構。這條正道包括戒、定、慧三學的修心架構。它們的真義絕非字裡行間所能尋得,而是蘊藏在我們內心深處。戒、定、慧三學便是這樣不停地運轉。八正道將遍照一切生起的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。八正道支如果脆弱、無能,種種煩惱就會佔據我們的心;反之,倘若八正道支強韌有力,便能對治、消滅所有煩惱。如果換作是煩惱強而有力,「道」勢微、搖搖擺擺,煩惱便會擊敗「道」。色、受、想、行產生時,如果覺知不夠迅速而敏捷,它們就會佔據、摧毀我們。「道」和煩惱是並駕齊驅的,所以隨著內心的佛法修習增長之際,這兩股勢力勢必會步步為營地在道上相較對峙。好似有兩人在心裡爭論不休,其實是佛法之道和煩惱在爭奪心的主導權。「道」會導引、助長我們思惟的能力。只要我們能精確無誤地觀想,煩惱會無立足之地。反之,如果我們搖搖欲墜,等到煩惱重新整備、再獲力量,道心就會在煩惱現起時,反受其支配。這兩股勢力對峙下去,直到一方勝利,控制一切。
如果我們一心精進地增長佛法之道,煩惱必定會逐漸、持續地遭到蠲除。一旦修行圓滿,四聖諦將常住我們心中。任何苦的生起,無非緣「因」而存在,這就是說到第二聖諦(集諦)了。其原因到底為何?只因為薄弱的戒德、微弱的禪定和脆弱的智慧所致。當「道」不能持之以恆,煩惱勢必主宰我們的心。一旦煩惱稱王,第二聖諦便得以大張旗鼓,進而招致種種痛苦。一旦受了苦,那些能與苦對峙的物質也就消失了。能令「道」生起的條件莫非戒、定、慧三學,當它們充滿活力時,佛法之道則勢不可擋,進而不懈地對治使我們悲痛不堪的執取和愛著。苦之所以無法生起,全在於「道」摧毀了煩惱所致。直到這時候,苦滅才算現起。「道」何以能令苦滅現起?在於戒、定、慧三學已達到究竟圓滿之境,遂使「道」匯集了不可擋的動力。一切到此具足。我要給每一位如是修行的行者說句話:關於心的理論在此全無用武之地。如果心已從這些理論中解脫出來,它便是一顆絕對可以仰賴、信任的心。此時,不論心選哪條路走,都不須我們加以鞭策,自能步步向前。
試想芒果樹的葉子,葉子的長相為何?我們只需觀察一片葉子便能知全部了。即便天下有數千萬片芒果葉,我們同樣可藉由一片葉子的觀察而對所有的芒果樹了若指掌,因為其它芒果葉其實並無差別。比諸於芒果樹幹的道理亦然,只須觀察一株,便能通曉所有樹幹的物質,因為所有其它的芒果樹實在無有差別。即便有上千萬株芒果樹,我一樣對它們都了若指掌。這便是佛陀的教導。
戒、定、慧三學共構了佛陀的正道。然而「道」卻不是「法」的核心,亦非世尊最終極的目的和終點。它是條導向慧觀的道路。比好你一路遠從曼谷來到巴蓬寺一樣。路並不是你的目的,能到寺裡來才是你的目的,但路卻是遠游所不可或缺的條件。你所利用的道路並非寺院,它只是達此目的的方法而已。可是,如果你要到寺裡,,就必須循著它來。至於戒、定、慧的道理也是一樣。我們可以說,它們雖非究竟的「法」,卻是達至目的的途徑。當戒、定、慧都圓融無礙時,便成就了甚深的寂靜之心,這才是目的地。當我們達到此一境地時,即便聽到噪音,心也不為所動。一旦我們證得這種平靜,便不須再做什麼了。佛陀要我們捨離一切,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須擔憂。如此一來,我們才算確確實實、毫無疑問地親身體證,不再只是聽信他人的說詞。
一切法皆空是佛法的根本教義,它和不可思議的神通示現或通靈,乃至其它稀奇古怪的神秘無關。佛陀並不強調這些神通的重要。雖說神通的確存在,也可增長,但這方面的「法」卻是虛妄不實的,因此佛陀並不宣揚和鼓勵,他所讚嘆的是那些能從苦中解脫出來的修行人。
要達到此成就需要修行,並具備完成使命所需要的佈施、持戒、禪定、智能等工具。我們必須拾起它們,用之於修行上。它們的聚合共同構成了向內觀照的「道」,智慧則居首位。如果心覆蓋著煩惱,「道」便不得成熟,但只要我們決意、堅強,「道」終於蠲除這些雜染。反之,如果煩惱執意剛強,就會破壞「道」。在達到終點前,法的修習都脫離不了這兩股力量鍥而不捨地相互對峙,直到終了。
執著的危險
要啓用修行的工具不免要吃苦耐勞。我們所憑靠的是耐心、毅力和一貧如洗。修行,必須靠自己身體力行、自覺自證才行。然而,學者常常不解其中道理。比如說,當他們靜坐時,只要心中稍稍經驗一點平靜,便開始猜想:「嘿!這肯定是初禪。(禪那(jhana)意指禪修中的一心專注,三摩地的究竟。佛陀將之分別為四禪八定。)」他們的心總是這樣。可是此念興起的剎那,剛才所經驗的平靜就會立刻消散。不須多久,他們又開始妄想方才體證的平靜是二禪。別去思想和推測它。我們所體驗的三摩地並沒有可公佈境界的廣告牌。實際的善是截然不同的,不像路標一樣,會給你標示出:「此路往巴蓬寺」。我不是這麼解讀心的,它不會大聲公佈出來。
雖然有一些很受尊崇的學者曾著作分析初禪、二禪、三禪、四禪,但那些文字本身只是外在的訊息罷了。設若心確實沈浸到這些深定境界時,它對那些繁文著疏可是一無所悉的。心知曉,可是它所知曉的與我們所學的理論不盡相同。如果學者試圖把持著理論不放,並硬將它往禪修裡拉,邊坐邊想:「嗯.....這是什麼境界?是初禪了嗎?」當下「定」已消散,也得不到任何實質利益。這是為什麼呢?因為有慾望的緣故。一旦慾望介入會是什麼情形?心會在同時間退出禪定。因此我們每個人必須在禪坐時,完全摒棄思惟和推測,然後將身、語、意徹徹底底地投入修行之中;此時只須觀察心理運作,別把佛學書籍扯進來,否則情況會一團混亂,因為書中記載的沒一樣跟事物本然的實相全然相符。
飽讀經論的博學之士,在法的修行上通常不大有成就。他們在知識層面上陷得太深。事實上,心其實是無法用外在標準評量的。心如果漸趨平靜,就讓它平靜罷。最深層的寂靜是存在的。就我個人來說,我對修行理論懂得不多;出家第三個寒暑後,對三摩地的真相還是懵懵懂懂。儘管我在禪坐中怎樣思考和摸索,可就是適得其反,反而比之前還煩躁、紛亂!心的思緒不減反增。不打坐時,心反倒比較平穩。天啊!真不容易,真是累死人了!縱然我過去遭受過許多障礙,但從來不曾認輸過,只管繼續修行。當我不刻意去做什麼時,心反而處於安祥的狀態。可是只要一興起入定的決心,心便不聽使喚了。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我自忖著:「怎會發生這種事?」
後來,我逐漸明白,禪修其實跟呼吸的運作很相似。如果我強制呼吸要長、短或適中,是相當困難的。可是如果我們散個步,沒去留意氣息的出入,就會非常自在。我因此反觀:「啊哈!修行道理原來是這樣的呀!」一個人照平常作息散步時,在不留意呼吸的情況下,呼吸會給他們帶來痛苦嗎?不會,他們會很自在。但當我坐下,一心決意要令心平靜下來時,執著卻悄然隨至。當我力圖控制呼吸的長短時,反倒給自己帶來前所未有的壓力。何以如此?因為我所用的意志力其實已受執取所染著,自己卻渾然不知。一切所有的挫折和困頓的生起,全是因我將愛執帶入禪修中所導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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