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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護竹林

  本篇又名「謹慎小心」(About Being Careful)。

 

  佛陀教導說,要看見身體裡的身體。這是什麼意思?我們對身體的各個部位,諸如:頭髮、指甲、牙齒和皮膚等,都不陌生。可是,我們該如何洞見身體裡的身體?如果認清這一切其實是無常、不圓滿和無我的,便是所謂的「見到身體裡的身體」了。如此一來,不一定得鉅細靡遺地禪觀身體的各個部位。好似籃子裡的水果一樣,如果已點過了,心中自然有數;一旦需要,提起籃子,裡頭所有的水果都會一並被帶走。因為知道它全在籃子裡,所以不須再細數一次。

 

  禪觀色身的三十二個部位,並認清它們既不安穩亦非恆常後,就不須這般費神地區別它們,做如此仔細的禪觀;一如籃子裡的水果,不須把它全倒出來再三細數。只不過,我們一路上可是正念、謹慎、小心翼翼地提著籃子,以免在抵達目的地前絆倒。

 

  看見身體裡的身體,是指看見身體裡的「法」。了知自、他的身體皆是無常之法(現象),因而不須加以繁瑣說明。我們坐在這兒,時時保持正念、覺知事物的本然,禪修自然變得很單純。以「哺哆」禪修的道理亦然——若能明瞭「哺哆」真義,便不須反復持念「哺哆」。「哺哆」意指全然覺知和穩固的覺醒。這才是禪修。

 

  然而,大家普遍上仍不夠瞭解禪修。我們雖集體禪體,卻往往不知其目的為何。有些人認為禪修真的很難。「我雖來到寺里,卻無法打坐。我沒什麼耐心,除兩腿酸痛外,背也疼,全身上下都在疼。」他們因而放棄禪修,從此怯步不前,不再來這裡,認為自己無法禪修。

 

  但事實上,禪修不是光坐禪、行禪,或躺或站。坐著、行走、睜眼、閉眼都只是種運作而已。闔上雙眼並不一定代表在修三摩地,可能是在昏沈狀態。如果你闔眼坐著,卻昏昏欲睡、擺頭晃腦、嘴巴開開的,這不是在坐禪,只算闔眼坐著而已。三摩地和閉眼睛不相干、兩碼子事。真正的三摩地不論睜眼、閉眼,即便是在行、住、坐、臥中都一樣能修。

 

  三摩地是指心著實地專注,受正念、收攝和警覺所圍繞;時時覺察善惡,不間斷地觀照一切心中生起的情境。當它開始妄想而造成嗔惡或渴望的情緒時,都在你的覺察之中。有些人沒啥信心:「我就是辦不到。我一打坐,心就往家裡跑,真是不好!」嘿,如果這就叫不好,佛陀永遠也成不了佛。他花了五年時間跟自己的心搏鬥,掛念他的家庭和親人,直到第六年才覺悟。

 

  有人認為這些驀然生起的念頭是不對且罪惡的。有時你甚至可能衝動地想殺人,可是下一刻便覺察到它,明白殺生是不對的,也因此停止妄念、攝心一處。這樣有構成傷害嗎?你們認為呢?假設你起了一個偷竊的念頭,接著便警覺這樣做是錯誤的,並非每有衝動便馬上構成惡業,真是這樣的話,還有解脫道可行嗎?一時的衝動只是衝動,念頭只是念頭。第一時中,你仍未付諸行動;第二時中,若以身、口或意付諸行動,那才是有所為、被無明所掌控。如果產生想偷竊的衝動時就有所覺察,知道是錯誤的,便是智慧,也具備了「明」(vijja)。心裡的衝動並沒有達成。

 

  這是即時的覺醒,是智慧生起後,將經驗提前告知我們。如果偷竊的第一念心產生後便付諸行動,便是愚痴之法;衝動之後隨即的身、語、意活動勢必導致苦果。

 

  道理就是這樣。光有念頭並非惡業。如果沒有念頭,何來增長智慧?有些人只想無念地坐著,那是錯誤的見解。

 

  我談的是有智慧相伴的三摩地。佛陀其實並不期許有太深的三摩地。他並不想要禪那(jhana)和入定(samapatti),他只視三摩地為眾多成道因素中的其中一項。戒、定和慧猶如烹調中所需的材料,只是成道的成份和因素。我們雖使用香料來調味,但香料卻不是重點,我們要吃的食物才是。修習三摩地的道理亦然。佛陀過去的兩位老師郁陀羅迦(Uddaka)和阿羅藍(Alara)相當強調修禪那,以及獲得諸如「天眼通」的神力。一旦到了那個境界,就很難退失。有些地方會教導這種深層禪定,只要寂靜地輕安打坐,使禪修者沈醉在自我的三摩地中。他們若持戒,便執迷持戒;如果走在「道」上,便沈迷於「道」,被他們經驗的美妙所蠱惑而達不到真正的目的地。

 

  佛陀說這只是點小錯誤,對於仍在較粗的層次者而言並沒有錯,他其實是要我們擁有適當的三摩地就好,不需凝滯在那兒。修習之後,三摩地得以增長,接下來便應開展智慧。

 

  在奢摩他(止)層次的三摩地猶如以石覆草。確實而穩固的三摩地中,即便睜著眼睛,也是有智慧的。智慧生起後,會遍照、覺察(駕馭)一切。因此,老師並不要那種微細的禪定和寂止,原因在於它會造成你分心而忘失正道。

 

  由此可見,你無需執著於坐禪或其它特定姿勢。三摩地並不在闔眼或睜眼中,亦不在行、住、坐、臥里,三摩地是遍及所有姿勢和活動的。上了年紀的人通常都不耐坐,所以可以觀想得特別好,能輕易地修三摩地;他們同樣的能增長廣大的智慧。

 

  為何說他們能增長智慧?因為一切無不在警示他們。他們雙眼一張,視線已不如過去般清晰;牙齒也為他們製造難題,一一掉落了。他們的身體不時地疼痛;光這些就是用功的所在了。因此,說真的,禪修對老人家而言確實容易。禪修對年輕人才難。他們有健康的牙齒可以享用美食;他們睡得很沈,能力也很好,世界對他們而言是充滿歡樂和刺激的,因此受到不少欺瞞。而老人家呢,只要咀嚼到硬的東西馬上就感疼痛,當下便是天使(devaduta)在對他們說話、反復地教導他們。他們老眼昏花;一早起來背脊就疼痛不堪;到了晚上,換做雙腿疼痛。可不就是這樣!這些實在都是下功夫的絕佳條件(所緣境)。你們上了年紀的人,有些會說你們沒法打坐。你們想以什麼來禪修?你們想跟誰學禪修?

 

  這便是洞見身體裡的身體、感受中的感受。你們會正視它們,抑或逃避?以太老而無法修行做藉口,不過是錯誤的想法。問題應該是:你看清道理了嗎?老人家有許多想法、感受,痛苦更不在話下;所有問題都浮出水面了!他們如果禪修,就能確確實實地印證它了。我因此說:禪修對老人家較容易,在於他們能做到盡善盡美。就好像大家都說:「等我老了,我就到寺裡去」。如果你對此真的有所瞭解那就好了,表示你在自身內看清了真相。坐著時,你如實坐;站立時,你如實站;行走時,你如實走。既然每件事都是麻煩,所有一切都會帶來障礙,那麼,「一切」都在教導你。不是這樣嗎?你現在可以輕而易舉地起身就走嗎?你一站起來便是「歐!」的一聲,還是你根本沒留意到?走路時,也會「歐!」的嘆氣;它是在警示你們。

 

  年輕力壯的你,可以起身就走,但是卻懵懂無知。一旦年紀大了,每次要站起來時,總少不了要「歐!」地哀嘆一聲,不是嗎?你的一舉一動都可以有所學習。因此你怎能說禪修很難?離此之外,更往何處覓尋?這都沒什麼不對。天使正在對你曉以大義,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。「行」正在告誡你它們是不穩定、無常、非你、非你所擁有的,而且無時不刻地在提醒你。

 

  可是,我們卻不以為然,認為不盡然如此。我們不但維護妄見,想法更是悖離真理。但事實上,老人可以見到無常、苦和非我,從而心生捨離——因為證據時時都與他們隨行;我認為這是很好的。

 

  擁有時時覺察善、惡的敏銳性就叫做「哺哆」。不需要持續不斷地持念「哺哆」。你已經點過籃里的水果了,所以每次坐下來時,不須費事地將水果統統倒出來再點過一次;籃里的水果可以安置不動。而有錯誤執著的人則會去反復細數。他會藉樹下歇腳時,把它倒出來點過,再放回籃子里,到下一個歇腳處便重來一次;他不過是在數著一樣的水果罷了。這無非就是貪愛,他害怕一旦不去點它就會出差錯。我們則害怕若不持念「哺哆」,就會有差錯。我們會有什麼差錯?只有不知道有多少水果的人才需細數,一旦明白後,便可從容自在,不去動籃子裡的水果。坐著的時候,就只是坐;躺臥時,只是躺著;因為所有的水果都跟你形影不離。

 

  對於修德造福,我們總是說:願以此成就覺悟涅槃(Nibbana paccayo hotu)。因為是成就涅槃之因緣,佈施自然是件好事,守持戒律也是好事;修禪是好事,聽聞佛法亦然。願此皆為覺悟涅槃之因緣。

 

  可是,涅槃究竟是什麼?涅槃的意思是不執著、不賦予事物意義、以及放下。佈施、造福、修慈悲觀均是在捨離煩惱和貪愛。讓心「空」掉——空掉自私、空掉自、他的概念、不貪求任何一切、不希求是某人或成為什麼。

 

  令它成為涅槃之因(Nibbana paccayo hotu)。修學佈施是種捨離、放下。聽聞教誨意在獲得捨離、放下的知識,以致蠲除所謂的善與惡。我們剛開始禪修為的是要明瞭何謂錯誤,一旦明瞭後,便會捨下,進而修善。接著,一旦「善」有所成就之後,也別去執著善。於「善」中保持中立,或說超脫「善」,莫在「善」裡停滯不前。如果處在善裡,善就會逼迫我們,使人們變成它的奴隸。我們一旦成為它的奴隸,就會被逼迫去製造種種的業和過失,把我們帶入任何狀況,結果竟發現自己跟以前一樣不快樂、不幸福。

 

  去惡增福罷——捨除負面、增長正面的。增長福德,但保持超然;超脫福德和過失、超越善與惡。不倦地以捨離心來修行、放下乃至解脫。做任何事都一樣;如果以放下之心而為之,那便是覺悟涅槃的「因」了。離欲、離染(煩惱)、解脫貪愛,而後這一切都與「道」——意即四聖諦、真實法(saccadhamma)——相融合一。由四聖諦得到的智慧明白貪愛(欲愛Kama tanha)、想要之愛(有愛bhavatanha)和不想要之愛(無有愛vibhavatanha)是苦的本源。如果起那種貪愛,貪求事物或望此成彼,那便是在醖釀或造就苦;這就是苦之所以產生的原因,它們都是「因」。如果我們去製造「苦因」,苦自會到來。「無有愛」的原因,它們都是「因」;這份掉舉、焦慮的貪愛。一旦成為貪愛的奴隸並因此造作種種業和過失,就會導致苦的產生。簡單地說就是:苦是貪之子,貪為苦之母。有其父母,便有其苦。父母若不存在,苦自然就無從生起,苦也就沒有了。

 

  這才是禪修應注意的地方。我們應看清所有造成我們貪求的貪愛形態。但談到貪又容易讓人混淆。有些人認為任何貪求,諸如對食物和日常所需用品的慾望是貪。然而,我們的欲求是很平常的、自然的。當你因飢餓而想食物時,就去吃一頓,問題就沒了。這很稀松平常。這還是安全範圍內的慾望,不致於造成惡果。這不是貪欲,如果是貪欲,就不僅如此而已;貪欲將追求更多可以吃的東西,貪求口腹之欲,卻也將導致麻煩與困頓,例如:酗酒。

 

  有遊客曾告訴我,某地方有人生吃猴腦。他們將猴子固定在桌子中央,然後敲開頭骨,再拿湯匙來取用。這種吃法猶如惡魔或餓鬼,絕不是自然、平常的吃法。這種作為,使吃變成貪。他們聲稱猴血能補身益氣,所以就去捕抓這類動物,在吃它們時還以酒相佐。這不是一般吃法,而是受制於感官的貪欲的魔鬼吃法。這是吞炭、食火、無所不吃;如此的慾望就叫貪,一點節制也沒有。這種人從言語、思想、穿著到一切都太過度。如果我們的飲食、睡眠乃至其它必要活動都能適可而止,它們就不致構成任何傷害性。因此你們必須在這些事情上善加留意,它們便不致於成為苦的根源。如果在日常所需上能適當、節儉,就能得到安樂。

 

  禪修和造福德並不是很難辦到的事——只要你深刻明瞭它們。什麼是惡行?何謂福德?所謂福德是良善、莊嚴的;如果意念、言語和行為均無害於自己和他人,快樂自然隨之而至;沒有造作任何負面的事。福德就是如此,「善」亦復如是。

 

  佈施的道理亦然。我們在給予時,真正要佈施掉的是什麼?給予的目的是要把自戀——伴隨自私的我見一一摧毀。自私是痛苦甚劇的。自私的人總想比別人好、得到的比別人多。簡單的例子是,用完餐後他們怎麼都不想洗自己的碗碟,而讓他人來洗。若在團體裡吃飯,便留給大眾洗。他們用完餐後,拍拍屁股就走了。這不但自私,且不負責任,只會將負擔加諸他人身上。其實這恰好顯示他是個不在乎自己、不幫助自己、不愛惜自己的人。我們修習佈施,是要將心中的這種心態清除乾淨。這就叫做:以佈施造福、成就慈悲心,關懷一切有情眾生。

 

  我們人如果光能解脫「自私」這一項,便也足以立地成佛了。佛陀不曾圖利自己,只往眾生的優點看。如果吾等眾生,心中能生起如是正道和成果,一定能增長進步。一旦遠離了自私,所有善行、佈施和禪修的活動皆將導向解脫。凡如是修行者,都將變得自在、超脫一切世法與外相。

 

  修行的基本原則並非難以理解。舉修學佈施來說:少了智慧就沒有福德。一點都不瞭解的話,會以為佈施的意義只在給予。「我想給的時候,就會給;想偷的時候,便去偷。如果佈施心大起,我自然會給。」這好似盛滿了水的大木桶。你往裡頭舀一瓢出來後,又倒一瓢回去;一瓢出、一瓢入。這樣反復來回,何時才能空掉大木桶里的水?你看這有完沒完?你看這種修行能成就解脫道嗎?大木桶終能空掉?舀一瓢出來,倒一瓢回去,你看何時能了?

 

  如此反復來回便是輪迴vatta)。如果我們談的是真的放下——善、惡都放下,才是只出不進。哪怕只有一點點,都給它舀出去;不要再倒進來,只管往外舀。即便只有一小杓子可用,只要盡力而為,終有把大木桶水舀空的一天。如果你反復來回地舀出、舀進,那你得好好想想;何時才能看到一隻空木桶?「法」一點都不遠,就在當下這只大木桶中,你在家裡就辦得到,試試看罷。你能照此方式把木桶空掉嗎?明白整天都這麼做,看看會如何?

 

  「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,自淨其意」先捨棄惡行,再開始增長眾善。什麼是善和福德?它又在哪裡?如此水中之魚。我們只要把水舀乾,魚便唾手可得——簡單來說是這樣的。如果把水舀出來又倒回去,魚依舊會在水桶中。若不摒棄所有惡行,終不得見福德,也看不見所謂的真相或善行。舀出去又倒進來,反復如此,只是原地踏步、浪費時間,做任何事都是枉費;枉費聽聞教法、枉費佈施,修行中的所有努力盡是枉然。由於不懂佛陀修行方法的核心,造成我們的努力就是得不到預期的成果。

 

  佛陀談到修行時,不僅止於一般人的修行,也是在談良好、正確的修行。不論是修的很好的「善向」(Supatipanno)行者,或果決修行的「直向」(Ujupatipanno)行者,或為求悟道、證涅槃的「誠向」(Bayapatipanno)行者,還是趣向真理修學的「正向」(Samicipatipanno)行者都有可能。這些都是世尊僧團裡的真弟子(savaka)。居家的家庭主婦也可以是「真佛子」,在家居士也可以是真佛子。能完備這些特質的人,才堪稱得上真佛子,才可以覺悟。

 

  身為佛教徒的我們,大半不具這般完整的認識;瞭解的沒那麼深。認為從事五花八門的活動會帶來某種福報,心想聽聞佛法或慷慨佈施是功德無量;那都是聽來的。然而,為「求取」而佈施的人實是造惡業啊!

 

  為「得」而「施捨」的人,當下便已積聚惡業,這是你很難理解的。若是為了放下和解脫心,那才能帶給你福報。若是為「得」而「捨」,那便是惡業了。

 

  想藉著聽聞教法而確實明瞭佛陀之法是很困難的。當人們所從事的修行——如:持戒、禪坐、佈施等——目的在於求取回報,他將難以理解「法」。我們想要福報、想有所得。這樣說吧,若真有東西可得,是誰得到?是我們得到。當它遺失時,又是誰的東西遺失了?一無所有的人並沒什麼可遺失。當東西弄丟時,為之難過受苦的是誰?

 

  你難道不認為有所求的日子會給你帶來痛苦嗎?不然你也可以如過去一樣繼續過有所求的日子。然而,我們如果讓心空掉,就擁有一切了;無論是更高的境界、涅槃乃至一切他們所成就的,我們皆得以擁有。在佈施的時候,莫持任何執著與目的,心是空靈而自在的。我們可以放下、捨下。譬如你肩扛木頭,嘴上卻又抱怨它很重。如果有人叫你放下,你會說:「我若放下它,便一無所有了。」那好,你現在是擁有了——擁有重量,可是卻失去輕安。看吧,你是想要輕安,還是繼續執著不放?張三叫人放下,李四卻說他怕那會使他一無所有;他們各說各的話。

 

  我們希冀快樂、追求自在、奢望寂靜與平和,再再顯示我們想要輕安。當有人看到我們扛著木頭時,勸告我們要放下,我們卻說辦不到,原因是屆時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。然而,那個人卻告訴你,如果你放下,就能得到更好的東西;雙方就是溝通不來。

 

  如果你佈施、行善,是為了要「得」,不僅徒勞無功,反會遭致「有」和「生」,而不是覺悟涅槃的因緣了。涅槃是捨離和放下,若試圖要取得、把持,賦予事物意義,便不是證涅槃的因緣了。佛陀希望我們能觀照當下這放下的空的所在。這才是福德,才是善巧。

 

  我們在修習任何福德時,一旦完成後,應生所做已辦之心,不該繼續扛著不放。我們是以捨離煩惱和貪愛為目的,而不是做來製造煩惱、貪愛和執著的。但我們將往何處去?我們哪兒也不去。我們只要修得正確無誤就好。

 

  我們佛教徒雖然依循正規的修行和學習,對於這種說法卻難以理解,原因不外乎「魔羅」(意指貪愛)——貪取、貪得、貪圖存在——障蔽了心,結果只找到短暫的快樂。比方說:當我們對某人懷恨在心的時候,嗔念便佔據我們的心,使我們永無寧日。心裡會時時記恨那個人,並盤算怎樣才能報復得逞。這種心念反復縈繞,直到有一天逮著機會前去他家咒罵他,我們才消氣。這種做法能止息煩惱嗎?我們雖因找到出氣的方法而舒坦許多,但是卻仍未解決忿怒的惱害,是不是?煩惱和貪愛中是有些許快樂,但事情就是這樣。我們仍舊將煩惱儲藏起來,等到因緣時節一到,它會爆發的比過去還嚴重。於是,我們又得再次尋求短暫的釋放。這麼做,煩惱何時才能止息呢?

 

  就好像有人因配偶、小孩過世,或為龐大的財物損失而借酒消愁,或靠看電影暫別煩憂。這樣真能解決悲惱嗎?悲惱其實不減反增。但由於當時可以忘卻煩惱,所以他們管這叫治癒傷痛的方法。比如你腳底板有傷口,走起路來一定疼痛不堪。由於任何接觸都會劇烈疼痛,所以你一跛一跛地走著,嘴上還抱怨個不停。可是,此時若看到有只老虎衝著你而來,你鐵定會不顧傷口地拔腿就跑。由於對老虎的恐懼遠強過傷口的痛,疼痛頓時彷彿不在似的。相較於恐懼,疼痛變小了。

 

  工作或家庭裡的一些大事上,可能遭遇了若干問題,讓你喝的酩酊大醉。酒酣耳熟之際,那些問題種種自然不會讓你那麼煩惱,因此以為問題解決了,不愉快遠離了;問題是酒醒之後,煩惱隨即復原。難道你的辦法不管用了?你一再借酒消愁,愁卻更愁。等到你的肝硬化了,問題卻仍得不到解決,直到你生命終了。

 

  若干愉悅和快樂是有的,但那是愚痴的快樂,是愚痴者終止痛苦的方法,毫無智慧可言。這些形形色色的紛亂心和幸福感的心揉合在一塊,心若允許自己隨情緒和性情逐流,它就感到快樂。問題在於這種快樂當中總裹藏著不快樂。它每爆發一次,我們的悲苦便更加劇烈。這跟處理傷口一樣,如果只照顧傷口表面,傷口裡面卻仍受到感染,是治癒不了的。它暫時看似無妨,可是一旦感染擴大,就勢必得開刀了。內部的感染若一直沒痊癒,就算我們在傷口表面上再三動手術,也看不見成果。從表面來看或許暫時沒問題,但內裡卻依然如故。

 

  世間法就像這樣,俗事永遠沒完沒了。因此,世間形形色色的社會中,法律不斷地在解決問題。新法律總是為了因應各種不同情形和問題而制定。有時暫時得到疏通,但對新法律和解決方案的需求卻是刻不容緩的。它只求表面的改進,卻不曾做內在的處理。由於裡面仍受到感染,所以必須不斷動手術。一般人只善於表面功夫——他們的言談和形象,他們談吐得宜、面目和善,但心地卻不怎麼好。

 

  我們搭火車時,若看見老朋友都會問候:「哎呀,真高興見到你!我近來時常想起你,正打算去拜訪你呢!」但都只是應酬話,沒實質意義。我們只有表面善良,骨子裡卻不盡然。我們說歸說,可是香煙一抽完,跟他喝一杯咖啡後,就逃之夭夭了。未來哪天若再碰見彼此,我們又會用同樣的開場白說:「嗨,很高興能見到你!最近好嗎?我很想去拜訪你,只是拔不出空來。」事情就是這樣。人們總是表面和善,但心地卻不怎麼好。

 

  偉大的導師教我們的「法」和「律」,不但完整且深具啓發性。它無與倫比,沒有必須改變或調整之處,因為它是究竟的。它是圓滿的,所以是我們可以駐留的所在。因為它是自然之法,所以不須增、減,它是恰到好處、真實不虛的。

 

  我們佛弟子因此聽聞佛法、學習真理。我們一旦認知「法」,心便將進入法;法也會進到我們的心。一旦進入到法中,此人便得安樂,心亦得平靜。心從此具備解決困頓的辦法,不再退轉。當病痛影響色身時,心有許多離苦的方法。它可以迎刃而解,明白這是很自然的事,而不落入悲傷和恐懼之中。有所得時,別迷失在快樂之中;失去時,莫過度悲傷,要明白一切生起的,就會敗壞、消失的本然。有了這種態度,我們便能在世間游刃有餘,成為所謂的「世間解」(Lokavidu)——透徹明白世間。於是,不再造「苦因」(samudaya),貪愛也不再生起。「明」(vijja)——明白事物的本然——於是產生,進而照亮世間。「明」照亮了毀譽、照亮了得失、照亮了貴賤,更照亮了修行者心中的生、老、病、死。

 

  這是一位證得「法」的人。此人的生活不再艱困,也不須急於求取脫困之道。他們處理所能處理的,且行所當行。佛陀是這麼說的:他教導能受教者;不能受教者,他捨下、放棄。即使佛陀不摒棄他們,他們也會被自己所摒棄——他為此捨他們而去。你們可能聽到這裡便認為佛陀不夠慈悲,才會捨眾生而去。嘿,如果你把一顆爛掉的芒果丟掉,這算沒慈悲心嗎?你無法讓它成材成器,如此罷了。這種人是教不來的。佛陀之所以被譽為最上智慧之人,並非因為他胡說將所有人、事湊合在一塊兒,而是他具備慧眼,能徹見一切事物的本然而得享大名。他是「世間解」。

 

  既是「世間解」,他洞見輪迴的危險,我們身為佛弟子亦然;如果能看清事物的本然,就能為我們帶來安樂。究竟是什麼造成我們有苦、有樂?好好地想想。它們只是我們所創造出來的東西。只要我們心想某物是我們或我們的之時,我們隨即受苦。事物是會帶來傷害或利益,全憑我們的領悟而定。佛陀因此教我們要注意自己,留意我們的行為和心裡的造作。當我們對某些人、事產生極度的愛、憎,或異常渴望時,就會把我們拖進痛苦深淵之中。這很重要,所以請好好看清楚;審視這些強烈的愛、憎之感,然後再退一步出來。若太靠近,會被它們嚙咬。你們聽見了沒?如果你緊抓著又在意這些東西,它們可是連咬帶踢的。你拿草餵水牛的時候要留神。當它踢腿的時候,你若小心就不會被踢到。你得餵它、照顧它,可是做時可也要放聰明點,別被咬著了。對小孩、眷屬、寶貴和財產的愛戀是會咬人的。這你可明白?你餵它時,別太趨近;給它水喝,也別太靠近。需要時就將牛繩拉緊。這才是「法」的方式:明瞭無常、不滿足和無我;認清危險,再正念地加以謹慎和收攝。

 

  阿姜通葛拉教的並不多,他總告誡我們要「非常小心!非常留意!」他就是這麼教的。「你若不謹慎小心,是會慘遭教訓的。」事情真是這樣。就算他沒說過這樣的話,道理依舊不變。如果你不小心,就會受到教訓;這點請各位要明白,它不乾別人的事。問題不在於別人愛或恨我們。遠在他方之人並不能使人們造業或受苦,我們得留心的其實是我們的財產、家庭和家人。你們認為呢?這些時日,你是在哪裡經驗到苦?在哪裡受到愛、憎和恐懼所困?收斂、看顧你自己,小心別讓自己被咬了;就算它們不咬也會踢。莫以為這些東西不咬或踢你。如果被咬了,要確定只被咬了一小口,別被踢了還被咬得支離破碎。千萬不要安慰自己這當中並沒有危險性,只要一失念,財產、富貴、名望、愛人等都會踢你、咬你的。只要有正念就能自在無慮;要警覺、收攝。留神當你開始執取事物,並藉此小題大作時,要立即終止它。它會跟你抗爭,可是你的態度要堅定。心再怎麼來去往返,只管安住於中道就好;將感官的耽溺放在一邊,把自我的苦行擱置一旁;讓愛在左、恨在右;樂在此、苦在彼,心保持在中間,不令它趨向任何一邊。

 

  猶如我們的身體,除地、水、火、風外,「人」在哪裡?無有任何人存在。少許幾種元素湊合在一塊就叫做「人」,那是虛妄的、不真實的,只有在世間法中才能成立。當時間一到,四大就會還其原貌。既然我們只是來和它們暫住一會兒,就必須放手讓它們回去。地的部分,送它歸地;水的部分,送它歸水;火的部分,讓它歸火;風的部分,讓它歸風。還是你想追著它們不放?我們已依靠它們多時了,該放下的時候就放下罷。這些現象(實相sabhava)都會生起和消失,如此而已。我們要明白:這一切所有,都是不停在生起和消失地遷流變化著的。

 

  不論我們做什麼,或佈施、或聞法,乃至禪修等,都應該以增上智慧為前提。增上智慧的目的在於解脫,超脫一切因緣條件和現象(法)。一旦解脫了,不管在任何處境當中,我們都不致於受苦。即便是我們有孩子,我們不苦;就算工作,也不會苦;假如有房子,亦不致受苦。猶如水中蓮華:「我長於水中,卻不因水而苦。我生於水中,因此不遭水淹、不被火燒。」當潮水退去,蓮華依然不為所動。蓮和水可以彼此相依、互不衝突;它們是一也是異。水中所含藏的皆是能滋養蓮華,讓它長出美麗的花朵來。

 

  我們亦是如此。富貴、家庭、家屬和內心的煩惱不再蒙蔽我們,反倒幫助我們增長修持完滿的波羅蜜。竹林裡的老竹葉堆積滿地,一陣大雨過後,將會使它們腐爛而化作肥料並促進竹筍和竹子的成長。如此我們才有得吃、才有收入。但是它(竹葉)卻看似毫無益處。因此,你要非常小心,在乾旱的季節里,如果在森林里縱火,會將未來的肥料一並點然,連帶地也會把竹筍燒掉,結果就沒竹筍可吃了。所以,焚燒竹林等於燒了竹筍的肥料,肥料一旦燒盡,不異於燒了竹子,竹林也死光了。

 

  你們懂嗎?你和你的家人都可以過著有家、有財、免於洪水或火災的幸福生活。如果一個家庭淹水或失火,絕對是家庭裡的成員所致;道理跟竹子的肥料一樣,竹林可以因竹葉而付諸一炬,抑或因它而繁盛一次。

 

  事事物物都會由美轉醜,由醜變美;從成長到衰退,繼之又起,起而還滅,世間的現象就是這樣;成長的會達其顛峰,衰敗的會跌至谷底,但我們不為所動。就好像烏汶市陷於一片火海時,市民無不感到悲慟、傷心淚流。可是,災後的重建把新大廈蓋的比先前的更高、更好,市民也更享受這座城市。

 

  生成而後還滅的輪迴便是如此運作。萬物都有它的極限。因此佛陀要我們時時思惟,在世的時候,應憶念死亡,莫以為死亡遙遠。如果遭遇貧窮,切莫傷害或剝削他人,要面對現實、自力自助。若是處身富有,別迷失於富貴當中,因為千金散盡一點也不難。富貴之人,可於旦夕間窮困潦倒;貧苦的人亦能致富,一切終歸不離無常和不穩定的事實。所以佛陀說:「放逸是趨向死亡之途」(Appamado maccuno padam)。放逸無異於死亡,所以切莫放逸!一切眾生和「諸行」都是不穩定而無常的,不要對它們生執取心!不論悲歡、還是成壞,終歸一途。這點請務必明白。

 

  具備如是知見地生活在人間,就可以遠離憂患。世間一切因善業而獲得與成就的,依舊不離世間、不脫壞滅,所以別陷得太深。比如甲蟲挖掘大地時,可以堆起比它自己還高大的土墩,但土墩畢竟只是土墩。它使勁地掘,可以在土中挖出個深洞,但那也不過是個土坑罷了。如果水牛在那兒下一團糞,就比甲蟲的土墩還大了;但那依然不敵天高,那畢竟只是棄土。世間的成就亦得如是,不論甲蟲怎樣努力工作,還是不離在地墾土、掘地的桎梏。

 

  擁有世間善業的人總是具備善於處世的黠慧。可是,不管他們做得多好,他們仍不離世間。他們做的一切都屬世間事,就像甲蟲挖土一樣,有其局限性。洞挖得再深,仍然不離大地;土堆得再高,也只是一堆土罷了。勤努力、獲更多,僅能顯示我們在世上做的好、得的多罷了。

 

  請務必明白這道理,然後增長無著之心。如果獲得不多,要知足,明白這不過世間罷了。善加思惟這些真理,切莫放逸。看清世事的兩邊,莫落入任何一旁。若有令你高興的事物,自己多少收斂一點,因為那份欣喜不會恆常。快樂的時候別過度攀附,因為不須多久,就會再回到痛苦的那一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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