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修行的投入
方才概略提了幾則我過去的修行故事。我過去書讀得不多,沒什麼學問。我研讀的是自己的這顆心,並且以自然的方式反復嘗試,從不斷摸索中學習。當我對某物心生愛好時,便會去檢視其來龍去脈;不可避免地,總會把自己帶到一些痛苦中。反觀諸已是我的修行功課。我對自己的瞭解便在領悟和慧觀的加深中逐步明朗。
奮不顧身地修行吧!如果真想修習佛法,就請別考慮太多。禪修中若發現自己執意追求成果,最好是暫停下來。你總會在心一安穩、平靜時,就開始想:「這就是定!不是嗎?這算不算是呢?」果真如此,便要趕緊停止。請把你所有的分析和理論學問打包起來,存放在木箱子裡,別將它扯出來檢討或宣揚。因為這種知識不足以洞察內心,此知識跟彼智慧是截然不同的。
一旦看透了事物的真相,它是跟文字記載不一樣的。舉例來說:我們寫的「貪欲」二字。當貪欲障蔽我們的心時,剛寫下的那兩個字不可能表達出與實際狀況等同的意義;「嗔怒」亦然。我們可以在黑板上把它寫下來,可當確實發怒的時候,卻又跟真正的經驗有落差。嗔恨早在我們未讀完字前,就已吞噬了我們的心。
這點極為重要。雖然佛學理論的確無誤,但是把它們帶入心中卻很重要;它必須內化。佛法若沒有植入我們心中、沒有真實照見,就談不上真知。當初,我也是如此。那時候,我雖然不曾深入經藏,可是所學的仍足以應付某些佛學試考。有一天,我有機緣聽聞一位禪師開示,聽的當下竟生起一份不敬之心。彼時的我不知如何接受一場真正的開示,也不能夠明白這位雲遊僧的開示內容。他的開示似乎得自於親身經驗,彷彿真理就在他眼前。
隨著時間的累進,我從修行中亦獲得不少第一手經驗,親身體會到那位禪師所謂的真理。我領悟到覺悟的方法,慧觀於是隨之而來。此時「法」已在我身中扎下了根。經過好長一段時間,我才恍然大悟,原來那晚禪師所開示的無不得自於親身體證;他所揭示的法都直接來自親身的體驗,依自己的領悟和慧觀如實說明,而非照本宣科。等到我自己實踐正道時,經歷每一項他所說明的細節後,必須承認他說的一點也沒錯。所以我便繼續向前邁進。
請把握每一個你能精勤修行的機會。不管修得平不平穩,不須在此煩憂。最首要的反而是:應該修行之輪開始轉動,以創造未來解脫的潛因。如果你已下了功夫,就不需去煩心結果。別擔心會不會一事無成,擔心就不得平靜了。總之,如果不修行,怎能期待成果呢?又怎能冀望看到結果?尋道者才是最終的發現者;個人吃,個人飽。我們周遭的一切都在欺騙我們,這點即便只能認清十次已是相當了不起了。但那老傢伙總是對我們唱著同一首老謊言、舊故事。只要認清他的謊言,情況就不至太糟;但是,我們卻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,才得以識破。那個老朋友會三不五時地繼續欺騙我們。
修習佛法指的就是持守戒律、長養三摩地(定)和增長內心的智慧。要銘記和憶念佛、法、僧三寶。不顧一切地捨離所有。我們的種種行為(業)是今世即可見到果報的因緣。因此,誠心誠意地精進罷。
縱使必須坐在椅子上禪修,還是有可能令注意力專注。起初,不需要去注意太多所緣對象。只管專注呼吸就好。如果喜歡的話,也可以在每一次呼吸的同時於心中默念「佛陀(Buddha)」、「達摩(Dhamma)」或「僧伽(Sangha)」。專注之際,千萬別去控制呼吸。如果呼吸好象很沈重、不舒服,就表示功夫用得不對。只要我們仍無法放輕鬆呼吸,它就會有太短、太長、太細或太粗的現象。反之,一旦呼吸放輕鬆了,就會覺得很自在,而且能清楚覺察每一個出入息,這表示我們已駕輕就熟了。如果沒有適當地用功,就會忘失呼吸。這種情形發生時,最好暫停一會兒,再重新凝聚正念。
禪坐時,若產生想體驗神通的衝動,如心變得光明而透亮,乃至看見天上宮闕等等,都無需恐慌,只要好好覺察當下的經驗並繼續禪修即可。經過一段時間後,偶爾呼吸會出現趨緩乃至停歇的狀態,覺得呼吸似乎消失無蹤,遂讓你驚慌不已。別害怕,也沒什麼好怕的。你以為呼吸停了,其實它還存在,只是以一種比尋常還微細的層次在運作。最後,呼吸自然會回復正常狀態。
初開始時,只管專心讓心平靜下來。不論坐在椅上、車上或船上,乃至任何地方,你的禪修應熟練到足以隨心所欲地進入平靜的狀態。當你到火車廂里坐下時,趕緊將心帶入平靜的狀態中。不管你身在何處,都可以禪坐。這種熟練的層次顯示你對正道已不再陌生。善用這份平靜心的力量,以審視你所經驗到的,例如:你是所看到的、聽見的或嗅到、嚐到、身體接觸到,乃至心裡所想的和感受等等;凡感官經驗所呈現的喜、惡皆應用來觀照才是。只須覺知當下的經驗即可,別對感官所知覺的對象製造價值或加以詮釋。如果是善的,就覺知是善的;如果是惡的,就覺知是惡的。這些都只是世間相,不論善惡都是無常、苦和無我,不可信賴,更不值得執取。如果能維持這項平靜(止)和審察(觀)的修行,智慧自然增長。所有我們所知覺、經驗的一切將落入這無常、苦和無我的三道坑洞裡;這便是毘婆奢那。心此時已平靜,不清淨的心理狀態不論何時浮現,都把它們擲入這三道垃圾坑中,這才是毘婆奢那的核心所在:將所有一切拋入無常、苦和無我之中;不論好、壞、可怕等通通丟進去。在很短的時間裡,領悟和慧觀會在這三法印之中產生——一種微弱的觀。初階段裡,智慧雖仍薄弱,但還是要設法維持恆常的修行。這道理很難以言語形容,不過,就好像有人若想瞭解我,就必須來此常住,朝夕相處之後,我們終會彼此瞭解一樣。
尊重傳承
該是著手禪修的時候了。為領悟、為捨離、為放下和安住於平靜中而禪修罷。
我過去還是一位雲遊僧時,徒步行腳、到處探訪名師和尋求寂靜。我沒有四處弘法,倒是去聽聞當時各個大禪師的開示。只要是他們所提供的建議,我都虛心領受。即便是年輕或資淺的僧侶向我解說「法」,我亦耐心聽講。不過,我卻鮮少參與「法」的討論,因為我無法理解參與冗長討論究竟有何用處。只要他們談到捨離和放下,任何教法我都當下領受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捨離、為放下。我們不須做一個熟讀經教的人。是日已過,我們不斷老去,竟還在追求那不存在的海市蜃樓,卻遺失了真實。修習佛法跟研究佛法是有很大差異的。
對於百千種不同的修行法門,我不曾批評。我們只須瞭解這些法門背後的目的後,就無所謂對不對了。然而,在我看來,自詡為佛教徒的我們,若不嚴守出家戒律,終無成就的一天。何以如此?因為我們想忽略道上的重要階段;掠過戒、定、慧終究是徒勞無功的。若干人可能會告訴你別去執著三摩地(定):「別管三摩地了,只要直追毘婆奢那禪修的慧觀就好。」就我來看,若想跳級直追毘婆奢那,會發現終不能成就正道。
對於阿姜紹、阿姜曼、阿姜通葛拉和阿姜烏巴里等森林大師的修行方式和禪修法門,千萬別捨於不顧。如果我們確實遵照他們的方式修行,便可瞭解他們所教的正道十分可靠並且真實。如果我們追隨他們的足跡,我們的內心將獲得真實的慧觀。阿姜紹清淨無暇地守持戒行,不曾說過戒律可以省略不顧的話。如果這些森林傳統大師各個皆提倡禪修和戒律,那麼,基於對他們的崇高敬意,就應追隨他們的教法。如果他們說該做的,那就做;如果他們說這是不對的,必須停止進行,那就馬上停止。我們基於信心而實踐,且是以堅定的誠心與毅力來實行,直到我們打從心底洞徹「法」、直到我們即是「法」。這都是森林大師所教導的。他們的弟子皆因追隨老師的道跡,彼此見和同解,(源自「六和敬」之身和敬(身和同往)、口和敬(語和無諍)、意和敬(意和同事)、戒和敬(戒合同修)、見和敬(見和同解)以及利和敬(利和同均),意指見解和聖者之知見相同而和敬。)因而對老師心存深刻的敬畏之心和孺慕之情。
照我說的話去做做看,不妨一試。如果你確實下功夫了,你將能見「法」、證「法」。如果你真的已經著手尋道了,還有什麼能阻止你呢?只要用正確的方法:捨離、寡言、知足,並摒棄所有自我意識的觀念和見解,就足以對治內心煩惱,乃至斷盡煩惱。從此以後,你將能平心靜氣地聽任何人說教——即便他們說的不對;反之,他人說得不無道理時,你當能從容聽講。要這樣地審視你自己。我保證只要你放手一搏,就有可能辦到。可惜學者們鮮少把「法」付諸實踐,即使有,也在少數,真是遺憾。事實上,你打老遠來此拜訪已相當值得讚嘆了。由此可見你內在的力量。若干寺院只鼓勵人讀書,所以出家人不斷地讀呀讀,讀得沒完沒了,對於必須去除的卻不曾蠲除。他們只從字面上學到「平靜」二字,但是,只要你真能靜下來,一定可以發覺實質意義的東西。你該這樣做研究才是。這項研究有實質意義且絕不會變易,能直接貫通你過去的一切所學。如果學者不落實禪修,不過徒具常識卻少有領悟。一旦他們將教法落實在修行上,過去所學的道理將昭然若揭。
因此,著手修行吧!長養這種知見。到森林里來,試一試住在這些小茅蓬里的生活。嘗試這種修煉一段時間,親身體會看看,這比讀書還來得有意義。這麼一來,你就能與自己對話。審視心的當兒,心彷彿放下了,且安住在它本然的狀態中。當心在念頭和概念的型態,於這般靜止、本然的狀態里泛起波動時,「行」(sankhara)的緣起過程於是啓動。要相當謹慎留意這道緣起過程,一旦心移動並脫離了它本然狀態,表示我們已偏離「法」的修行正軌,落入兩旁的苦樂二邊,遂而引發這張心理的緣起網絡。如果心理的狀態是善的,就會造作正確的緣起;如果是惡的,緣起就會是負面的。這些都出自於你們自己的心。
我要告訴各位的是:貼近地審視心的運作情形是件非常有趣的事。我可以花一整天的時間快樂地討論這個主題。一旦你瞭解了心的運作方式,就會看清這個過程的運作情形,以及它是如何不斷地被心的染污所洗腦。我只將心視為一個據點,心理狀態則是到這個據點上來拜訪的客人。時有張三來叩門,偶有李四來拜訪,他們都來到這座遊客中心。訓練心以覺醒的雙眼來觀照和覺知它們,才是你們看顧自心的良方。只要有訪客拜至,揮手驅離他們。如果你不准它們進門,它們要坐哪兒呢?這兒只有一張椅子,而你就坐在上頭。就耗一整天的時間在這兒上罷。
這就是佛陀堅定、不可動搖的覺醒;守護著心。你就坐在這兒,打從你自娘胎出世以來,每一個曾叩門的訪客如今紛至沓來。不論它們來訪得多頻繁,終還是得到這同一點上。逐一瞭解它們全部罷。佛陀的覺醒,堅定不為所動地在此坐鎮。這些訪客長途跋涉至此,卻想伺機以各種方式來影響、操控和左右我們的心。一旦它們成功地促使心跟它們的議題糾葛在一起時,種種心理狀態就會氤氳而生。因此,不管是什麼議題、它要帶我們到哪裡,沒關係,都別理睬它。只管在訪客到訪時,認清它們的底細。一旦它們路過時發現這裡只有一張椅子,而且又被你佔著不放,它們就沒地方可坐下了。它們想來你耳邊說三道四,但很遺憾地這次沒地方讓它坐下,乃至下一次也一樣沒空椅子可坐。不論這些說三道四的訪客出現多少次,它們只會在原點上碰見同一個人——也就是那至今仍佔著椅子不放的你。你猜它們對這種情形能按捺多久?跟它們的交談中,足以讓你徹底認清它們。打從你開始經驗這世界以來的每一個人、每一件事物都會一一討論、觀察和思惟才行。
這才是討論「法」的方式。除此之外,我不知還能說些什麼。我可以繼續這樣說下去,但終歸只是一方聽、一方說罷了。我建議你要確實落實修行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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